在新中国成立之后,老舍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一方面他需要对时代新文艺的要求作出回应,根据新要求展开创作。另一方面,他也始终在回望自己文学创作的原点和人生初始时刻的遥远记忆。老舍是属于北京的作家,更是热爱北京这座城市的作家。作为满族人,他从小就在旗人的文化中成长,母亲和家人给予了老舍深厚的带有浓厚民俗趣味和民间温柔的爱护。老舍对于民间始终保持着亲近的立场,在他的笔下,北京的小市民身上,当然有着各种需要反思的地方,但其中更多的是他对旧世界,旧人民深深的同情。
如何表达这种对于旧的民间世界的留恋,将民间民俗保存在作品中显然是老舍可以选择的最好路径。《茶馆》是老舍在1956年创作的一部著名三幕话剧,这部话剧诞生和成功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导演和表演艺术家的努力也有着紧密关系,人艺表演艺术家们在剧本引发的共鸣和深深感动下,用同样深厚的情感演绎了这部话剧,并给予了这部话剧更灵动的光彩。1980年,当老舍的《茶馆》被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带上欧洲舞台,引起空前轰动。在德、法、瑞士三国多个城市巡演两个月,观众爆满,轰动空前。
一、北京·“喝茶”
在北京的文化中,吃食始终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最具代表性的是就是茶馆中的“喝茶”。现代文学史中,对北京有深厚感情和生活经验的作家笔下,很多作家都曾对北京的“茶”有过描写。比如周作人所写的《北京的茶食》等文章和梁实秋的《雅舍谈吃》一书,都表现了北京市民文化中,“喝茶”这一重要的民间活动。大部分京派作家笔下的喝茶多少有着与主流的冷静疏离,怀有对于闲适生活理想能够超越现实的普世期待,总体来看还是更偏重在于坚持士大夫传统文化习惯。老舍也是面对北京,甚至比其他人更北京,但他对于民俗的记录,并没有夹杂更多自己的主观希冀,对他来说,民间的民俗,是最为单纯和卑微的部分——被历史浪潮反复揉搓,在变与不变之中反复确认自身。在茶馆中的“喝茶”是最贴近民间的时刻,尤其是在没落旗人这一群体的典型化塑造中,体现了北京民间文化中丰俭由人的那一面。
在《茶馆》的一开始,老舍就这样写到:
这种大茶馆现在已经不见了。在几十年前,每城都起码有一处。这里卖茶,也卖简单的点心与饭菜。玩鸟的人们,每天在遛够了画眉、黄鸟等之后,要到这里歇歇腿,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也到这里来。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的食品,价钱便宜,作起来快当),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总之,这是当日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
二、民间·“养鸟”
松二爷和常四爷都提着鸟笼进来,王利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先把鸟笼子挂好,找地方坐下。松二爷文绉绉的,提着小黄鸟笼;常四爷雄赳赳的,提着大而高的画眉笼。茶房李三赶紧过来,沏上盖碗茶。他们自带茶叶。茶沏好,松二爷、常四爷向临近的茶座让了让。茶馆的混杂、包容正是北京文化本身混杂、包容的体现,开茶馆的茶馆老板,一方面要张罗生意,让尽可能多的人来到茶馆之中,另一方面也要多面调和,让不同阶层、不同文化体系和政治身份的人在其中不至于真的打起来——这也是北京文化重要的一个面向。茶馆老板王利发在其中收到的委屈和压迫,被几十年忍了下来而这也正是老舍在处理北京市民民间题材时,屡屡遭遇的矛盾时刻。
喝茶之外,茶馆中体现的重要的一项北京民俗就是“养鸟”。汪曾祺在他的散文《北京人的遛鸟》中曾这样写道:
养鸟本是清朝八旗子弟和太监们的爱好,“提笼架鸟”在过去是对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的一种贬词。后来,这种爱好才传到一些辛苦忙碌的人中间,使他们能得到一些休息和安慰。我们常常可以在一个修鞋的、卖老豆腐的、钉马掌的摊前的小树上看到一笼鸟。这是他的伙伴。不过养鸟的还是以上岁数的较多,大都是从五十岁到八十岁的人,大部分是退休的职工,在职的稍少。近年在青年工人中也渐有养鸟的了。
在老舍的《茶馆》中就可以看到八旗子弟这一风俗的遗存。在第二幕中,松二爷已经非常潦倒,但作为满族人的他,依然保留了自己养鸟的嗜好,并成为自己活下去的重要动力:
王利发:二爷,(指鸟笼)还是黄鸟吧?哨的怎样?
松二爷:嗻,还是黄鸟!我饿着,也不能叫鸟儿饿着!(有了点精神)你看看,看看,(打开罩子)多么体面!一看见它呀,我就舍不得死啦!
右室乳头肌起源室早体表12导联心电图特征如下:① 符合右室流入道室早的特征;② 乳头肌室早由于需要从乳头肌传导到心肌,传导时间偏长,所以QRS波时限多>140 ms,在胸前导联QRS波多有切迹,呈3相波;③ QRS波形易改变,主要是乳头肌的出口宽,易发生变化。右室乳头肌后组或前组起源室速心电图特征:① 左束支阻滞(LBBB);② 电轴向上;③ 移行迟;④ 左胸导联切迹。间隔侧乳头肌起源室速心电图特征:① LBBB;② 电轴向下;③ 移行早;④ 左胸导联切迹。
王利发:松二爷,不准说死!有那么一天,您还会走一步好运!
民俗本身带有超越世俗实用的一面,这一面在很多京派作家笔下被赋予了一种超脱于基本生存需求的期待,但老舍的深厚慈悲让他理解,这种老北京的民俗,未必是在超越苦难,超越基本的而生存需求,而更是人得以在乱世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安慰。这是老舍所秉持的民间态度。
老舍笔下的民间和民俗,在《茶馆》中,眼光绝不止停留在他所身处的民族文化内,而是非常广泛的观察了当时北京社会上各个新旧人群、各种阶层人群的习俗行为。老舍笔下的市民群体有着深厚的传统民俗痕迹,但毫不刻意,这种自然的呈现就在于老舍笔下人物谱系的丰富与开阔。

三、文化·“请安”
老舍是希望用空间来写时间的切面,在小小的茶馆中,掀起历史的图卷的一个角落,而这个角落之中自有风暴。《茶馆》中出现的实业家、商人、旗人、假洋人、人贩子、特务、老太监、农民等等,把他们“集合到一个茶馆里,用他们生活上的变迁反映社会的变迁”,“从侧面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这也正是老舍写作的精炼之处。一间三教九流所容身的茶馆,五十年变迁中来了又去的小人物,开始又结束的革命,永远则变幻的生活。三幕话剧,表演三个历史中微小至极的一天:戊戌政变失败后;袁世凯死后年;解放战争爆发前夕。这三天则分别代表了三段起伏曲折的历史:晚清末年,军阀混战的民国,解放战争前国民党反动统时期。老舍在写这些变动的时候,用民俗的不变,撑起了一条不同于历史不断向前的时间线,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在旧的清王朝已经结束后,清朝所遗留下的请安习俗,依然在百姓生活中出现。《茶馆》里第一幕,黄胖子眼镜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对象是谁,就要上去请安:
黄胖子进来。
黄胖子:(严重的砂眼,看不清楚,进门就请安)哥儿们,都瞧我啦!我请安了!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呀!
王利发:这不是他们,他们在后院哪!
而松二爷在第二幕一出场,则更是礼节周备,哪怕已经落魄潦倒,礼数依然不能少:
松二爷:(看清楚是他们,不由地上前请安)原来是你们二位爷!
王利发似乎受了松二爷的感染,也请安,弄得二人愣住了。
宋恩子:这是怎么啦?民国好几年了,怎么还请安?你们不会鞠躬吗?
松二爷:我看见您二位的灰大褂呀,就想起了前清的事儿!不能不请安!
王利发:我也那样!我觉得请安比鞠躬更过瘾!
在电影中,这一连串的请安更是将北京传统的礼仪套路表现得淋漓尽致,老舍明白老北京,特别是旗人对于礼节十分讲究,其中所积淀的、不变的东西,正是一种与线性时间异质的存在。
在《清文汇书》中记载的请安习俗,有着纷繁种类。如妇女行万福礼,妇女两手按腿三叩首行礼,再或者分:武安、大安、小安、点头安、罗圈安、连环安……都体现了老北京在满族影响之下,对于请安行礼的讲究。
老舍在《茶馆》中所体现的老北京“多礼数”、“爱物讲究”等等民俗民风,让历史本身生动起来。其中的繁复和陈旧在现代性时间线的映照下尤为悲凉,而这也是老舍为何将他笔下的北京写得如此温柔的原因。老舍会幽默,但无法冷嘲热讽,这是因为他深深的了解、理解和爱着他所生长的传统,他记录下这些民间形式和民间风俗,这种写作让他得以回归到人生最初的平静,是对历史的记录,更是对自己的安慰。
《茶馆》这部戏无论是在文学剧本还是在之后的话剧、电影的表现中,穿插在其中的北京民俗让这部悲壮沧桑的话剧,点缀着老舍对旧日世界的温柔和留恋,成为一丝亮色,也展示出了老北京民间的真实,和真实的丰富。老舍自己说:“茶馆是三教九流会面之处,可以容纳各色人等,一个大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民俗的力量,在于让充满矛盾的社会能够安稳的继续下去,并产生出一些趣味和审美,作为从下至上的文化,在历史的河流中被保存。
注释:①老舍.茶馆[M].北京:南海出版公司,2010:6.
②老舍.茶馆[M].北京:南海出版公司,2010:7.
③汪曾祺.北京人的遛鸟·汪曾祺全集:六散文卷[M].邓九平,编.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④老舍.茶馆[M].北京:南海出版公司,2010:28.
⑤⑦老舍.答复有关《茶馆》的几个问题[J].文艺研究,1979(02):34~35.
⑥老舍.茶馆[M].北京:南海出版公司,20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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