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 蓝

　　中国的网络文学以1998年为起始节点，不经意间已跨越了20年的动感时空。回望来路，随着新媒体的兴盛而快速生长的网络文学已走过自己的初始成长期，渐次地进入到发展的繁盛期，如今已蔚成大观，阵势强大。数以百万的网络签约作家已成为当下文学和文艺生产的一股新兴势力，作品更是呈现出井喷式的增长，数千万计的统计数量，已远远超过了传统文学建国以来所创成果的总和。迅猛成长的网络文学，在不同载体与传播介质之间架接起了新型的共构关系，在文化产业增值中快速地实现了向市场化和商业化的转型。与网络文学共生的各类文学网站，在自身不断地蜕变转型中建立起了逐级晋升的作者培养机制，打造了拥有目标受众的发表平台，衍生了在线付费阅读的电子书。网络文学的线上点击率，又直接影响到线下的实体出版、影视改编、网剧、网络游戏、动漫，以及签卖“IP”等现代商业化的文化产业运作，形成了一条文艺生产和消费的巨大产业链，产生了快速递增的经济效应，包括由庞大的受众群体所带动的粉丝经济等。在当下中国，网络文学以及衍生产品已成为中国文化产业增值最快的板块，也给中国的文学生态带来了不同以往的巨大变化。返视湖北的网络文学，其与中国网络文学的整体发展进程基本保持了同步性，并且以个体书写特性的彰显和不俗的创作实绩，助推着中国网络文学快速上升的势头，也为研究网络文学贡献了标杆意义的文本。乐观其成，如果对湖北的网络文学发展态势做一番扫描，大致可以归纳出这样几个看点：

一、生态平台、文学根基与梯队迭替

考察和评判区域性网络文学的发展态势，有几点可以作为考评的依据：首先要看网络作家与作品在中国网络文学的整体发展格局中所占据的位置，而不仅仅是以作家或作品在区域文学中所处的地位和占有的份量来加以判定。在传统文学领域，地域性的文学表达显得十分重要，地域性题材和地域原生文化常常成为作家创作的原动力，作家在对自己所处地域的地理文化特征及地域民俗文化的特别关注和有意描摹中，有效地传达着独特的地域性的文化审美情致。而网络文学则与之迥然相异，由于网络媒介传播的特点，网络文学的创作不可能受限于地域，而会逾越具体的地域空间的限制。同时网络的虚拟性及创作主体身份的虚化，也使网络书写获得了更大的自由空间，使得个体自我的表达欲望和宣泄动机得到强化，这使得网络文学一般比较注重题材的新奇性和未知性，在虚构的世界中去体验现实中难以实现的人生欲望与浪漫人生，去表现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获得的情感交流，所以在写作资源的开掘上往往超出寻常的想象模式，在写作类型上又以言情、穿越、武侠、玄幻、悬疑、架空历史类占据主导地位，这种带有共性的东西是超越地域疆界的，这就要求作家必须要有大视野，去及时地把握网络文学写作的大趋势和体现出当下大众文化的流行走向。其次考评区域性的网络作家，还是要用创作实绩说话，不仅要看点击率、发行册数、排行榜，还要看其是否为中国的网络文学发展提供了奠基性的、引领创作潮流的、能体现出创作新质的经典文本，成为印证网络文学创作潮流和文体类型所必须指认的例证。这就要求作家在创作上要有鲜明而突出的个性优势，以其独特的特色在网络小说市场上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不仅要在网上获得极高的点击率，受到网民的追捧，而且在题材选择、文体特点、语体表达、手法探索上都时常能聚起新的关注热点和批评话题。第三评价区域性的网络文学，也需要对其发展的生态环境加以考察，需要有一个对网络文学不持偏见的好的地方平台，对网络文学的发展起到一种促进和扶持作用。

　　令人乐观的是，湖北的网络文学在多年的生长中已经建构起了良好的生态发展平台。之所以用“生态”这样的词语来表述，是因为网络文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基本是处于一种自生自灭，亦或是“野蛮生长”的自然状态中。而在当下，影响网络文学生存繁衍的各种因素和条件，已经逐渐具备和日趋完善，因网络的发展而与社会形成共构的复合系统，为网络文学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基本的保障。较之从前，网络文学生存的社会环境更为宽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在社会价值的认同维度上存在着较大差异，甚至会拘囿于传统的文学观念而受到轻视。近些年来很明显的变化是，当下社会对网络文学的价值认同差异正在缩小，网络文学的存在感与书写价值日渐凸显，开始被纳入到湖北文学格局的整体架构中，受到越来越多的关照与重视，网络作家和网络文学获得了更利于生长的生态空间。作为文学大省，湖北有很好的文学生长根基，因此从事网络写作的人基数庞大，并且跨越了代际，形成了网络文学的梯队群体。在湖北既有各大门户网站的大腕级的驻站作家和男频女频的霸频者，也有大量的潜浮着的不知真名的网络新军，一拨拨地在不断地迭替续接上来。尽管他们所拥有的时代记忆、人生经验、教育背景各有所不同，对世界也有着不同的认知方式和情感表达，写作文类的样态更是多种多样，但他们的创作成果及文类文体的创新，却共同地为中国的网络文学发展提供了依托，也为研究网络文学贡献了有价值的文本。

二、引领价值与高关注度

湖北的网络文学一定程度上顺应或说是迎合了网络文化语境下受众的阅读和娱乐性需求，满足了他们相对匮乏的情感体验，在获得受众高关注度的同时，也在有意无意之中引领着网络文学某种流行的创作潮流，这可以通过诸如网络的浏览量和下载量、文学网站排行榜的榜单、畅销书印数、影视剧的热播等多个方面去加以印证。此外，还有作品从网文到线下再到荧幕的圈粉效应，以及粉丝圈创造的粉丝经济，也可以作为一种参考依据。2005年千里烟的《爱情豆豆》由读者投票获得了“新浪第二届华语原创文学大奖赛”的一等奖。200 6年当年明月以《明朝那些事儿》爆红，成为网络知名作家。其后《明朝那些事儿》七卷本陆续问世，销量超过千万册，创下中国图书销量的神话，《明朝那些事儿》在不同层次的受众群中都广受追捧，其社会影响力一直延续至今。当年明月的历史书写从一开始就未受限于地域，其个人和作品的影响力几乎是辐射全国，属于中国大腕级的网络作家，出名多年后仍添列于每一年度的作家版税排行榜上。另一声名远播的网络作家是匪我思存，她先被推为当代“新言情小说的四小天后”，后又晋升为“新言情小说的四大天后”，被视为网络原创爱情小说的领军人物。她的小说最先是在晋江原创网上独家连载，后文秀网、盛大等众多网站也陆续连载，增加了她在网络上被搜到和点击的几率，而网上的高点击率又使她的小说迅速转换为纸媒质的畅销书，进一步扩大了知名度，使她成为当代新都市网络言情类小说的代表。匪我思存的都市言情叙写，迎合了当下大众娱乐消费爱情的需求，引领着图书市场的流行趋势和年轻受众的阅读取向，在“80”“90”后的年轻受众中有着很高的认知度，粉丝超过150万。她迄今已出版22部作品，单册图书销售量在几十万册以上，创造了线下图书销售市场的奇迹，其中数部作品被翻译介绍到越南。匪我思存还是11部电视连续剧的原著者，《来不及说我爱你》《佳期如梦》《千山暮雪》《东宫》《乐俊凯》成为热播的电视剧，多部作品改编成影视剧后又引发了后续的文本阅读热潮。另一位通过热播的电视剧《美人为馅》《如果蜗牛有爱情》《他来了，请闭眼》而被年轻受众广为知晓的丁墨，出版作品十余部，她曾是晋江新一代言情天后，现在是创世中文网的超人气作家。来自潜江的十二，先后著有《不畏将来不念过去》《最好的年龄才刚刚开始》等作品，是百万畅销书作者。罗晓是起点中文网名家，创作有《纪委书记》《大宝鉴》等十余部小说，几部作品入列畅销榜，销量过百万册。《纪委书记》曾是北京市委宣传部和广电局推荐的优秀网络小说。《大宝鉴》获中国作家协会2016网络小说排行榜年榜完结小说第八名。吱吱是女频古言名家，阅文集团起点女生网白金签约作者，著有《庶女攻略》《金陵春》《慕南枝》等作品，《金陵春》登上2015年“中国网络小说排行榜”新书榜，《慕南枝》上了2016年度“中国网络小说排行榜”半年榜。作为大学副教授，还是博士出身的金陵雪专注于写网络小说在今天已不会令人感到意外，而且她一写就是4部，《大爱晚成》《废物们：给失败者的情书》《你迟到了许多年》《殊途同爱》。在网络文学的创作上有很强大的生长力，她目前正在连载最新长篇《万食如意》。沧溟水在2007年就出版了长篇小说《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现改编为60集的电视连续剧《大唐荣耀》，还著有《玄奘大师》《突破火线》等。郭怒的《奔跑吧足球》荣登2017年度中国网络小说排行榜半年榜。正因为受众的青睐，也促使湖北的网络作家更喜欢将网络创作与影视制作结合起来，更快地去实现网络作品的影视化。

三、创意价值与类型多样化

湖北的网络文学所涉及的文体类型呈现出多样性的特点，几乎是覆盖了网络文学的大部分类型。像网络文学一些比较成熟的文本类型，诸如都市言情、穿越、武侠、仙侠、玄幻、修真、科幻、推理、重生、架空历史类等，在湖北网络作家手下都有表现，对这些网络文学流行的文体类型，他们不仅能够自如地驾驭，而且有些类型化的书写，还是由湖北的网络作家最先进行尝试，并使之成型的，在网络文学的创作中不仅具有一种开创先河的意义，而且也体现出一种引领潮流的新锐性。就如当年明月写的《明朝那些事儿》，既严格地遵从于史实，在写法上也继承了传统历史文学的一些写作特点，但又明显地与传统历史文学的叙事方法和叙事话语做了区分。有研究者认为其以“好看”为宗旨，以“轻松”阅读为目标，在继承传统历史小说创作特点的基础上，对叙写历史的文体、叙事话语、文本结构、表现手法和美学风格等方面都做了大胆的创新。 的确，当年明月尝试将当下年轻人比较流行和喜欢的话语表述方式，加入到小说的叙事架构中，用一种反讽的语气和轻松的叙述调子来呈现历史。当年明月的成功，不仅在于他创造了叙史的新的话语形式，向广大受众展示了历史文学叙事的创意价值，而且这种独具特色的话语叙述，对吸引年轻人读史，对传承历史文化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明朝那些事儿》问世多年仍然持续畅销，不断有新的年轻一代的拥趸者，其独特的话语叙述的表现力不可小觑，也值得去进行探究。

　　湖北另一个网络作家匪我思存是当代网络言情类小说的代表性作家，在网上网下都有着强大的号召力。匪我思存的成功也从她不断地被命名中体现，这些主要的命名者是各大门户网站、出版商、图书营销策划者等等。这种冠名可以看作是网站或出版商的一种炒作包装，但从这些命名当中，可以看到她创作的一些类型化特征，也可以把握到网络文学的写作趋向，以及图书市场的需求动向。她的都市言情小说，以“悲情”为审美视点，以“虐恋”为情节架构，创造了自己特有的言情书写模式，其独特的表达在言情小说市场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丁墨的创作以独特的甜宠悬爱的风格被称为“甜宠文”，也由此被认为是开创了言情小说的一种新模式。引发关注的是丁墨所做的多种尝试，她将科幻、推理等小说表现形态与言情小说糅合在一起，创造了网文表现的新的类型，科幻言情、推理言情类小说，成为她的主打作品。她的推理、轻科幻言情小说，给受众一种全新的体验，像《他来了，请闭眼》这类推理破案小说使她成为网络大神，《枭宠》《独家占有》又在言情中加入了科幻元素，使故事充满悬念。《他与月光为邻》展示了曜日等星球文明，将赋予外星人身上的超强能力和兽族基因组合在一起，打造了网络文学中独特的星际类小说。

　　此外，还有紫百合等人的职场小说、Leidewen的穿越类小说、薪意的玄幻、狂笑的菠萝糖的都市奇幻、心在流浪的都市武侠类小说、月如火的修仙、快餐店的仙侠、犹似等人的重生小说、郭怒的体育竞技类小说等，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文类特点，其中一些人已经成为类型化写作的高手，支撑了网络文学的某种类型小说，拥有了自己的目标受众。

　　湖北的网络文学在近些年的发展过程中，基本保持着一种多元走向、多种选择的创作格局，也难以概括创作共性。事实也证明，湖北的网络文学不论在当下或是在未来，要提升和保持自己在当代网络文学这块领地的整体地位，只能通过每个创作个体在网络上去不断地刷新创作，获取点击率来聚拢受众的关注，以频频激起的阅读和评论热点来延续和加深人们对湖北网络文学的总体印象。

四、以文学为旨归

网络文学创作的一大特点就是“速成”，因为是在网上发帖连载，网络作家往往面对的压力会更大。为了满足读者的阅读欲望与需求，完成签约网站规定的字数标准，也有的受制于出版盈利机制的限制，在网站排行榜的刺激下去一味地求量，一写就是几十万、几百万字，这也是网络作家短期内高产出的动因。另外网络作家和作品上榜刷新速度之快，也与网络的特性有关，不每天刷存在感、刷新进度很快就会过气。而在网上似乎权能无限的读者，也经常会通过“催更”、“打赏”的方式直接催促和奖赏作者的写作，所以在各种利益的驱动下，一些网络作家为了尽早地出名，更多地赚钱，不得不加快写作速度，甚至不惜趋时逐利，重写、翻写、复制，使得故事冗长、情节重复、行文粗糙，人物类型化，叙事模式化。而追求高点击率，也会左右创作的取向，某类受到受众热捧的题材，或是一种新的叙事模式被看好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大量的跟风之作，模仿和复制成为常态，抄袭他人也屡见不鲜，各大阅读网站都充斥着看似千变万化、其实大同小异的故事，固定的叙事模式，雷同的故事情节，似曾相识的人物形象等，网络文学的同质化问题一直比较突出，凸显出作品的商品消费属性和市场的娱乐化需求，其结果便是忽视、放弃对创作的文学性的追求，所以胡编乱造、文学性差，是网络文学最受人诟病的问题。事实证明，网络小说的优劣与作品的文学性的高低相关联，网络作家的成败取决于与其内在主体所蕴含的文学品质。

　　湖北的网络文学一般比较注重文学性，不少作者文学功底深厚，文笔很好，这与湖北文学的文化血脉的深厚沉淀有一定的关联，也与个人的文学阅读经历有关。像当年明月读小学时就把《上下五千年》读了十二遍，长大后又读了大量史书。好历史、精古文，古典文学积淀深厚，他的梦想是要把艰深的历史写得好看。写《明朝那些事儿》他采用调侃、轻松明快的叙史方式博得了受众的喜爱，在语言上他是下了工夫的，写历史充满了语言叙事的智慧。匪我思存9岁读《红楼梦》，10岁读金庸，11岁看琼瑶，读书时就被同学们称为“大文豪”，从小就有文学的梦想。言情小说是湖北网络文学的重头，以古代为背景的言情小说在虚拟的古典情境中，常常会自觉地表达出对于古典审美的认同，这些复古的作品不仅展现了古典文化中美好的一面，让人更多地去欣赏古典之美，而且多用唯美的语言去作为话语叙述的方式加入到小说的叙事架构中。像匪我思存给作品起名喜欢古意盎然、辞藻优美，《碧甃沉》《寂寞空庭春欲晚》《裂锦》《香寒》《冷月如霜》《佳期如梦之今生今世》《佳期如梦之海上繁花》《千山暮雪》《迷雾围城》《星光璀璨》《当时明月在》《景年知几时》《桃花依旧笑春风》便可看出这种刻意追求。她在人物形象的审美塑造上，更是极度审美化，那种情调忧郁，文辞华美，充满隐喻的文笔，显示着她在文学上的修炼和功底，她的小说语言表述上，或是用清丽唯美哀婉的文字去进行渲染，使人纠结不已；或是用一种对爱情、情感体现出个人认知的探讨话语去触动人心，这类话语通常很受都市白领女性的青睐。丁墨的星际类小说，想象力天马行空，对太空的描写很是生动形象，充满色彩和动势，极富画面感。沧溟水的历史小说，体现出浓郁的历史气息，她既细致地描摹了物化形态的历史文化，如典章文物、服饰器物、勾栏酒肆等，勾画出历史风情的民俗画卷，也描述了带有各自鲜明的历史印记的人物。她们的写作都比较精致化，我觉得与传统文学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通过这种粗疏的梳理，我们大致可以把握湖北网络文学的基本概况，但显然对网络文学的判断，具体到对一个作家或作品的评价和判断都会存在差异性与不确定性，因为网络文学本身是一个正在发生和发展的动态过程，因此判断的价值坐标也会发生漂移，评价体系与评价机制也会体现着一种动态的变动。但显然，湖北的网络文学在中国网络文学以及后续的文化产业链的建构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湖北网络文学的品质也得到了广大受众的认可。对湖北网络文学的后续发展，还需要进行更多的关注和扶持，同时也必须填补批评介入的空白，确立符合网络文学批评的学术视点，以及评价网络文学作品的原则和标准，打破传统的文学批评的思维观念和既成的理论定式，对网络文学出现的一些问题，要给予有效的恰切的批评，引导湖北的网络文学由粗放的数量增长到追求精品的质量增长，朝更健康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