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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海师范大学

　　《老人与海》是海明威后期代表作品，其延续了前期艺术上的风格：“硬汉性格”，并将“硬汉性格”从早期于体魄的青睐而转向对精神的推崇，从而在精神上开启更为艰辛的探索。小说中，老人年纪很大，体力不支，身体上已见衰退迹象，然而在以大海为象征的巨大困境中，渺小的身体并未被吞噬。顽强的意志，坚定的信念是老人最终获胜的精神支柱。老人连续八十几天毫无收获，孤身一人出海就陷于马林鱼、大鲨鱼、饥渴、疼痛等重重困境。三天三夜的周旋，老人丝毫没有妥协，艰苦的旅程正是这样精神陪伴：我是一个渔夫；人生来不是给打败的。在斗争中尽管老人疲惫、孤寂、甚至绝望，然而上帝并不能分担一丝一毫的痛楚。人只有靠自己，相信自己，成为自己的上帝，才能最终掌握自己的命运。文章将从极限困境、悲剧意蕴、抗争中的较量三个方面具体论述。

一、极限困境

《老人与海》的结构很有戏剧特色。将人物限定在封闭的有限的时空里，通过人物心理冲突的集中表现和心理时空的深广开掘，从而使得戏剧节奏麇集矛盾尖锐，为精神的丰富性、坚韧性提供可能的环境。在《老人与海》中，作者是从两个角度来表现的极限困境中人性的张力的：物理时空极为压缩；心理时空广为开掘。

(一)物理时空极为压缩

小说的背景是浩瀚无际的大海，看似是对人物广阔的活动空间之描绘，如小说中写到大海之上的天空、大海四周的山脉。虽然文笔简约，但自然的辽阔美仍然充盈每一位读者的心灵。然而在无垠大海之上，远航的老人与孤独相伴，又与凶顽的马林鱼、鲨鱼斗争。因而这个大海不是轻盈自由心灵的空间。相反，它压抑着老人的身心。内心的孤独、外界的凶恶将老人挤压着。空间上的压缩有利于尖锐地充满起伏地将情节加以推进、人物加以刻画。老人虽然漂浮于浩瀚无边的大海上，然他的身体始终被死死地禁锢在那只与之为伴的小船上。随着小船的行进，自然的外力把他的头、口、手、脚、及身体的一切器官不遗余力地束缚住了。老人身体的所有气力尽用在与之势均力敌乃至不能与之抗衡的对手、敌人的较量中。因而小说的物理空间是极为狭隘的，这有些像戏剧的特有舞台空间。在某一限定的场合展开人物的行动更有利于读者或观众的审视：那些来自勇气、信仰的东西化作沸腾的热血以及牙齿迸发的咯咯响声还有滴着汗水的额头上凸起的青筋。

　　小说细致写了三天三夜的斗争过程，因而更能集中细致地写斗争过程以及人物的心理活动。等待大马林鱼上钩、与之周旋、最终捕获。而接着就写到鲨鱼的侵袭，先是只，后是群。老人先后用鱼叉、小刀、木棒、船桨等予以坚决回击。因而使故事情节有张有弛、错落起伏，将简单的事情写得生气盎然、惊心动魄。而对时间的压缩，在西方文学作品中向来有一条清晰的线。从《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战争的最后几十天的描写、奥德赛的最后几年的漂泊，到《俄狄浦斯王》中的追溯法，再到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一天中的十几个小时的特镜头摄像，可见这一时间限定的手法深得艺术的奥秘：在有限中开拓无限的妙境。而海明威的卓然处在于他的分寸把握得极为准确。以充满经验的描写，用极为简约有力的语言直接深入到所要表达的地方，只在关键处着笔。因而，时空狭仄与笔法省简相得益彰。这一切体现了“冰山原则”的风采和魅力。

(二)心理时空广为开掘

在小说中，老人与马林鱼周旋时，彼此为对方所牵制而身体被牢牢束缚住，老人时刻陷于内心活动的旋涡。他自言自语地为自己打气、加油。他充满经验和智慧的话语正是心灵不断地踊跃、澎湃的波动。他在与马林鱼的搏斗中，用智用力而不只是静静地等待鱼上饵，这使得外部单调死寂的空间环境被打破了。人在压抑的客观困境里，主观的意识总是自信而主动进取的。时而对于马林鱼表示赞赏，时而对自己表示自责，“鱼啊”他说，“我可喜欢你了，可尊敬你了，可我今天说什么也要干掉你”但绝不放弃，尽一切办法战胜困难，这些都是在呓语般的自我独白中展示的，纷繁的内心活动如暗流涌动。丰富而极具经验性的内心独白为我们钦佩老人缜密的判断、深刻的洞见开拓出广袤的空间。形体上的束缚而心灵上的自由，使得物理时空压缩的同时，更广阔地开辟出心理时空。在封闭中，物理、心理空间却相互通融勾连了起来，人性的力量美被不失其时地攫取住了。海明威的内心独白与意识流创作的内心独白极为不同。第一，他的语言十分简练而且自然有序。相较而言，意识流似乎更冗长且无序，使人难以理解。第二，他的语言富有经验性，对生活见解深刻。在留给读者空间的时候，却又能与我们的思绪衔接得恰到好处。而意识流作品中语言有跳跃性，但似乎更绵密而令人应接不暇，从而极大地突破了意识流手法过于晦涩凌乱的弊端，这都得益于其语言极具生活经验性。比如，他对捕鱼太了解了，以至于能十分准确地抓住鱼的心理。小说在艺术上真正实现了简约与丰赡的统一。

二、悲剧意蕴

悲剧意蕴在《老人与海》的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与耶稣受难形象的比照；个人的渺小与大海的浩渺相对照；双方的较量中，相互不妥协不放弃的抵抗。

(一)耶稣受难形象

“(我)是靠阅读圣经学习写作的,主要是《旧约》全书。”小说中圣经因素分布广泛，数字、人物取名字、鱼叉、老人睡觉时的姿势等都与《圣经》中的有关描述有惊人的一致。《圣经》中多次将耶稣称为渔夫。“圣地亚哥在西班牙语中是圣雅各,他是加利海滨的渔夫,圣徒和殉教者。”而《圣经》作为西方文化的源头，它的许多具有原型的意象势必会成为西方人思维和信仰的部分。耶稣受难是对人类的救赎(人生来就有原罪)，而老人受难，是人对自我的救赎。“二战”后，面对西方社会精神迷惘的处境，海明威积极思考寻求精神出路：人取代神而作为自己命运的掌控者，只有怀有勇气、信念才有可能达到希望之地。而人的命运又充满了不可控因素，悲剧往往不期而至。但人类并不能因此而放弃信念和勇气。“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你可以毁灭他，但就是不能打败他”这是精神信仰，是人类在精神上的出路。人的可贵处恰在于比自己强大的且不能把控的命运前不放弃地抗争。人的渺小与命运的强大相抗衡正显示出人的尊严和人性的光辉。《老人与海》有极为浓郁的殉道意蕴，小说中到处弥漫崇高的悲剧色彩。

(二)个人与大海

“小说一开始就描写了圣地亚哥遭到的一连串失败，并用‘倒了血霉’、‘像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帜’等为老人最后失败定下了基调。”作为渔夫，圣地亚哥孤身一人出海远行。他年老，但“我是一个不一般的老家伙”。就是因为运气不好，这位经验丰富的捕鱼能手竟然八十几天没打到一条鱼。所以他要到更远的没人去过的地方去。老人的不服输的精神体现出来了。他打鱼不只是为了吃、喝、财、富，更是因为他是一个渔夫。在海上，他一人孤行，只有星辰、阳光、海岛、对手相伴。大海是无边无际的。小说中并未写大海残暴的一面，如海啸、暴风雨诸类，反而显示一副平和的面孔。但我们能深感一股压抑，望不到边际也难以看到希望。马林鱼、鲨鱼却是大海中的生灵，与大海关系更为密切，在水中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老人与马林鱼、鲨鱼搏斗也正是在它们的地盘上进行。因而，大海的帮凶嫌疑是无法避免的了。它与马林鱼、鲨鱼一道加剧了老人的困境。更进一步说，老人是在与庞大的大海较量。而老人的伴侣：船(面粉袋做帆)也是势单力薄的。在变幻莫测的大海上随时有翻沉大海的可能。大海意象虽是安静的，甚至使人觉察不出它的威胁，然而这种潜在的威胁似乎更为庞大，它压抑着人的心灵，无形无影。小说写到与马林鱼周旋时，老人感到而恶心头晕，或许就是这种压抑使人产生的生理不适。

(三)抗争中的较量

在小说中有一个奇异而矛盾的现象。即作品写老人与马林鱼斗争时，他对马林鱼的赞美和诅咒。马林鱼是充满智慧的，懂得周旋、战略战术，因而老人赞美她的强大，甚至想与她做朋友，如果她与他不是敌人。可惜一个是渔夫一个是鱼。因而老人诅咒她。马林鱼被鱼线牵引着，束缚着，被鱼叉刺穿心脏，最后死去。而老人的手也被鱼线划破、肩膀勒得留下血痕，脚、头、眼也受伤流血。不管是哪一方，他们都坚决地抗争着，一定要对方为侵犯、反抗自己付出代价。因而，这场斗争是流血疼痛的过程。猎物、猎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职责去抗击、斗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获取。

　　在此，海明威揭示了一个真理，即在获得美好理想的过程中，流血付出是必然的。甚而说，有了对理想的攫取，人类的苦难也就无法避免了。而在与鲨鱼的较量中揭示的则是邪恶力量对美之追求的阻遏。即使获得美的追求有其合理性，而理想的最终实现还是要不断地争取。在和鲨鱼的斗争中，我们看出鲨鱼吃马林鱼只是因为饥饿，甚至在临死前仍然不忘狠咬一口，而一只接一只的鲨鱼，不怕刀叉棍棒，凶顽无比。老人也是不断地想方设法与之斗争。哪怕最后只剩下半截木桨，在此抛开正义与否不论，老人与鲨鱼对彼此的追求都是坚决而彻底的，是用智慧、勇气、理性不断地斗争，哪怕为此献出生命。因而，彼此都有殉道的精神。这个道即理想。可以看到，在对美的追求与困境的斗争中显然充满了悲剧性。因为斗争双方都义无反顾且往往邪恶力量更加强大。在某种程度上看，悲剧似乎是难以逾越的，它带有终极意义和永恒性。“海明威给这个个人奋斗主义者设计的结局，不能不渗透着作者本人自然观的另一个重要命题——‘人的命运是不可更改的’。在残酷的自然界而前，桑氏的结局只有失败。这是老人的命运，也是全人类的命运。”但为理想奋斗的勇气和毅力也是不妥协的、不放弃的。因而，人在抗击中哪怕毁灭，也绝不屈服，这彰显出人性张力的悲壮之美。“人格的伟大和刚强的程度,只有借矛盾对立的伟大和刚强的程度才能衡量出来。”这也体现了老人这一形象对“硬汉性格”的超越，它清晰地刻画了作家从以往注重人物身体与精神的两极并置而更倾向于精神的一极推崇的审美转向轨迹。老人身体的衰老是无法逆转的生理规律使然。而老人精神的桀骜张扬着主观意志的傲岸雄姿。人性张力之韧性、耐力得到极致发挥。

　　《老人与海》在极限境遇中将人性的丰富性、冲突性、忍耐性多层次发掘出来，又以简约的文笔将其深蕴在为经验浸透过的文字下面，其丰美精湛的艺术魅力令人惊叹，也为人们继续开发精神宝藏储储存了无限潜能。同时，悲剧的气氛的笼罩显示人类的前景依然充满挑战和阴霾。然而又从形而上学的层面揭示了人生的真谛。看似矛盾，但作者却告示我们：在抗争中有信心、不放弃，才会赢得尊严。小说结尾，又交代了老人对此次失利的总结和反思、下一次出海应有的准备并以无畏的勇气和自信对下次出海充满期待。因而，老人的信心和勇气是永远充满生机的。在极限的困境中，人被压抑着逼迫着，心灵却膨胀着，人性的力量最终会在困厄中爆发出来。前提是，我们要选择这样的人生信念：硬汉精神气质。这也许是海明威用人来取代上帝的最好证明。“悲剧的审美感受有两个方面，有两种突出的心理动力：一方面，因目睹而同情而‘哀怜’，但同时感到被摧残者的正义、勇敢而激励自己奋发兴起；另一方面因目睹失败而震惊而‘畏惧’，但同时感到人们(也是自己)必须更好地去认识客观规律(必然性)和掌握这个规律，从而进行更有效的斗争……”。无疑，

　　《老人与海》给予的悲剧启示与第二个方面更为契合。我们要认识自身的处境，就像老人作为渔夫一样，对对手了如指掌。有时明知结局不可逆，我们仍需要义无反顾地抗争直到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甚而一无所获，但这绝不是徒劳。人之所以崇高在于不弃的追求抗争，人试图取代上帝为自己代言，在困境中怀揣理想和希望，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人只要保持精神上的永恒信心、信念，就不会妥协、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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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美]海明威.老人与海[M].刘国伟,译.北京:中华书局,2013.

　　[2]库尔特·辛格.海明威传[M].周国珍,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3.

　　[3]邹溱.《老人与海》中的《圣经》隐喻[J].国外文学,1993(4).

　　[4]兰兴伟.海明威短篇小说艺术风格探析[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5,26(11).

　　[5]朱蔓.《老人与海》:生命活力与自然法则的对话[J].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3).

　　[6]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222.

　　[7]李泽厚.美学论集[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