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的士在浓郁的夜色中向晨曦小区蜿蜒前行。
　　
　　过去岁月里沉淀的许多事像青鸟般在脑中乱撞。
　　
　　含笑把头靠在座椅上，巴掌掴过部位的毛细血管似乎在突突跳动。罗大伟打过后并没有理她哄她，让她一夜哭至绝望……
　　
　　往事如撕破结疤的伤痕痛彻心扉。
　　
　　最纠结的是她为大伟流了两次产。
　　
　　他们同居后，情感缠绵与肉体撞击使他们沉湎其中，任意挥霍青春发泄欲望。结果乐极生悲，含笑怀孕了。惊惶失措！绝对是个意外，毫无思想准备。含笑的态度坚决不能要！大伟当然知道孩子为他们的将来增添保险系数，非常想要又不能挑明，就转弯抹角说，我赞成不要，可奶奶老了，唯一的愿望就是想抱孙子……含笑沉闷片刻问，叫我在哪生孩子，去你家？大伟语塞。这是他的痛处。他无钱无房，全家三代挤在60多平米的旧房子里，也根本没有能力买婚房娶她。唉，任何欲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大伟垂头丧气陪她去医院打掉孩子，从此他们在一起更加小心翼翼。
　　
　　含笑离开大伟后就到外地出差了，她想用拼命做事来麻痹自己忘掉大伟。先去上海参加省内同行业的营销研讨会，又去浙江杭州与客户谈项目，接着赶到南京参加一个产品推销会，会后应客户之邀飞到海南畅游三亚，流连天涯海角……一个月后回Z市，她发现又怀孕了。
　　
　　那时大伟早已辞职不知去向。含笑束手无措，既不敢告诉父母，更不敢被员工看出端倪，只好求助于叶青萍。叶青萍放下电话，马上赶过来陪她到医院流产。临走时医生警告她，一定不能有下一次！如果再流产的话可能造成习惯性流产，导致无法生育的严重后果。含笑听得满面红涨无地自容。
　　
　　得知含笑与大伟同居时，叶青萍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提醒含笑别让幸福冲昏了头脑，一定要采取措施保护自己……叶青萍看着含笑毫无血色的脸，什么也没有说。叫含笑请了病假，把她带回自己家里安心休养。多亏萍妈悉心照顾，含笑很快恢复了元气。
　　
　　虽然瞒过上下，可让她很受伤。假如真像医生说的那样……含笑对叶青萍说，这个猪头，要害我一辈子啦！就是把他撕烂也不解气。叶青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大伟。含笑跺脚咬牙说，不怪他怪谁？就怪他！全怪他！我发誓再也不想见到他！
　　
　　有书上说，“因为不了解而恋爱，因为了解而分手”，含笑承认前半句很有道理，可后半句呢？她和大伟是因为了解而分手的吗？
　　
　　不是，起码不全是！
　　
　　也许因为年轻，他们不懂什么是爱情。
　　
　　也许因为幼稚，他们不知如何经营爱。
　　
　　伤痕累累的爱情渐渐被时间的流水冲淡了，湮灭了。
　　
　　曾经是她心目中真正男子汉的形象，早已模糊不清。
　　
　　而现在，也正是大伟的执着，让她感到他还不那么坏，只是自己对他并不了解而已。爱情中没有谁对谁错，爱就爱了，不爱就不爱了。他们的那场恋爱也许有些冲动，有些任性，有些疯狂，但他们的确爱过。在那些日子里，有甜，有苦，有欢愉，有伤害……实践证明他们不合适，他不能给她幸福，和他在一起痛苦多于快乐。
　　
　　宝宝，收到我短信吗？邵岩的电话打断了含笑飘浮的思绪。哦哦，含笑含糊地应道。宝，你现在能过来吗？含笑忙问有急事吗？电话那头嘿嘿笑了，想你了，不是急事？含笑说这么晚不去了。邵岩说不行，我明天一早飞北京。这次要去谈一笔生意，很艰巨，得好几天见不到你了。我买了你爱吃的蓝莓鲜奶蛋糕，你不来我一人吃不了，等你啊！
　　
　　含笑马上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掉头，去凤凰山庄。
　　
　　8
　　
　　含笑眉眼间游荡的淡淡忧郁，使罗大伟隐隐不安。他约请叶青萍在电视台附近的迪欧咖啡厅碰面。
　　
　　叶青萍一来就说：喂，我知道你肯定要找我。
　　
　　罗大伟笑了，都说好请你的嘛，怎么能赖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叶青萍坏笑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为什么这样说？
　　
　　请我喝咖啡只是个幌子。
　　
　　大伟连连叫屈，我一粗人，那像你们文化人心眼儿多，不要把我的智商抬得那么高好不好！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罗大伟你变了，变狡猾了！明明想知道什么，绕来绕去就是不想说。
　　
　　哎呀，大伟抱拳一揖夸张地说，服了你了，一猜即中。我对叶大小姐真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去去去，少拍马P！我问你，你找含笑究竟想做什么？
　　
　　我对不起她，请求她原谅。
　　
　　嗯？就这？没有别的企图？
　　
　　别的……当然也有。不瞒你说，我在福建攒了点钱，我想补偿……给她买房。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我知道含笑和你亲如姐妹，不怕你笑话就干脆不要脸说出来吧。两年来，郁闷，痛苦，悔恨，思念，知道我是怎样熬过来的吗？我一直没有忘记她。以前是我不懂珍惜，离开了才知道她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我对任何女人都不可能产生兴趣，这辈子非她不娶！当然我也自知配不上她，我学历低，没钱，没出息，老是惹她生气，让她失望，可是我从始至终没有欺骗过她，我对她是真心的……
　　
　　叶青萍说，要是含笑不原谅你呢？
　　
　　大伟沉默无语。
　　
　　你对不起含笑！罗大伟，现在后悔太晚了！
　　
　　叶青萍说，我当初反对你俩好，是觉得你们差距太大。含笑像吃了秤砣似的谁的劝也不听，铁心奔你而去。可是你懂得保护她吗？你为所爱的人改变自己了吗？想打就打想合就合，碰到困难就跑了，还像个男人吗？好男人是决不会让女人哭泣流泪的！老实说，你根本不懂女人，不疼女人。当时我并不看好你们，后来分手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我很为含笑抱不平！
　　
　　罗大伟狠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低下头，清晰听到自己的心像玻璃被击碎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全是我的错！是我亲手打破她的爱，是我一次次伤害她……
　　
　　看大伟沮丧万分的样子，叶青萍心里也不好受。她想了想，说，人生可以失恋，但不能绝望。我讲一个故事你听。
　　
　　从前，……有个男孩，在火车上邂逅一个女孩。男孩下铺，女孩上铺。他觉得女孩瘦瘦弱弱的爬上爬下不方便，就主动与她换了铺位。半夜女孩醒来，发现男孩在上铺翻来翻去的好像很不舒服，便问他哪里难受，他说胃痛。女孩赶紧翻自己的包，她出差总会带些常用药。她拿了两粒止痛片，倒了热开水，让男孩服下……到济南站，男孩要下车了，他和女孩交换了手机号。后来男孩追起女孩，女孩拒绝。一个原因是距离，男孩老家在山东女孩在江苏，男孩在读的济南大学离女孩也有三百多公里。另一原因是年龄，男孩小女孩三岁，而且女孩一向讨厌姐弟恋。男孩不死心，一有时间，就坐火车到女孩的城市去找她，他们很谈得来，一起漫游城市各个景区非常开心。只是男孩一提要她当女朋友，她说免谈，立即送他去火车站，看着他灰头灰脸离开。一次次被拒弄得男孩似乎崩溃！男孩家境一般，男孩在网上接广告文案设计做两份家教，把赚来的钱都贡献给了铁路。父母希望儿子将来回到他们身边工作，也极力反对他追外地女生。可是他对父母说，假如他放弃这样一个优秀女孩，会后悔一辈子的。大学一毕业，他义无反顾地来到女孩面前，对她声明，爱你是我的权利，接不接受是你的自由，我会坚守心中的爱。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了，仍然只能在周末见面。为了有更多机会看到女孩，他一直想找离女孩更近一点的工作。正逢女孩供职的电视台招考记者编辑，有几千人报名。男孩发奋攻读半个月，顺利通过笔试面试，终于能天天看到心中的女孩了。当他收到录用通知时，迫不及待地跑到女孩那里，抱着她转了几圈……
　　
　　叶青萍忽然不说了。
　　
　　后来，他们怎样了？罗大伟听得入神，急着追问。
　　
　　后来就俗套了，女孩为他的坚持而感动，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电视台啊电视台，进电视台是多少人的梦想啊！罗大伟感叹不已。等等，你在电视台工作肯定认识那个女孩，也许……不会……那女孩就是你吧，叶青萍？
　　
　　叶青萍笑而不答。
　　
　　罗大伟兴奋地说，我见过他，在亚诺方舟，对吧？他脑中闪现出那个亲热拥着叶青萍的高个儿男孩。
　　
　　“因为青春，所以勇敢。因为勇敢，所以坚守。因为坚守，所以冷静，因为冷静，所以成熟。”这是海杰——那男孩在他空间中写的心情。我觉得爱要学会坚持，只要坚守，就会成熟起来的。
　　
　　谢谢你的故事！叶青萍，罗大伟由衷地说，真羡慕你们！
　　
　　9
　　
　　上班时含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说我叫芸，邵岩的太太，我想与你单独见个面。说了地点时间就挂了。她愣了片刻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的秘密暴露了？那个女人要找她算帐了！该来的躲不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她早就不想当地下情人了！
　　
　　按指定时间她来到翡翠阁茶馆，迎宾小姐引她进了一个小包厢，见到芸。她身材略胖打扮得珠光宝气，只是脸上的浓妆艳抹掩饰不了眼角的皱纹，无情地暴露了她不再年轻。含笑保持微笑，并不急于说话，因为芸也在打量她。
　　
　　茶艺小姐端上两杯龙井，芸才把眼光从含笑身上收回。
　　
　　你的确长得很靓丽，要不我老公怎么会动心呢。芸开门见山说，可是我搞不懂，你青春年少的为什么不去找个年轻帅哥，干吗非缠住我老公不放呢？
　　
　　含笑坦荡无邪地说，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是真心相爱。我也搞不懂，既然知道老公不爱你为什么还拉住他不放呢？
　　
　　我承认，现在他不爱我了，不！可以说，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想起当年她单相思，一心想得到岩的狂热情景，芸心中酸楚声音有点嘶哑，但很快恢复常态，说，今天我要告诉你，爱算什么？我无所谓！即使没有爱，我也不放手，决不成全你们！
　　
　　含笑说，你守住一个空洞冰冷的家有意思吗？
　　
　　你错！芸纠正说，我守住的不是空洞的家，而是我们的婚姻！
　　
　　含笑毫不迟疑回应，没有了爱情，婚姻又有什么意义？
　　
　　芸端起微凉的茶慢慢喝了一口，摇摇头说，为了女儿我可以忍受一切。你不会明白的。
　　
　　这又何必，你快乐吗，他快乐吗？含笑的确不明白。
　　
　　对方的口吻使芸有些恼火，她狠声说，是，我不快乐，他快不快乐我不管！我不快乐，也不能让你快乐，我要看着你两个遥遥相望生离死别痛苦终生！
　　
　　含笑骇然怔住，挣扎着说，邵岩坚决与你离婚，你怎么办，苦苦哀求以死相逼么？
　　
　　芸哼了一声。我不用做那种下三烂的事，告诉你小姑娘别做梦了，邵岩是不会与我离婚的。她从手提包内取出一张纸晃了一晃，说，看清楚了，这是邵岩与我签订的婚前协议，要是他提出离婚，现有的全部家产归我和孩子。换句话说，就是净身出户一分钱也没有。你以为过惯好日子的他甘愿当穷光蛋吗？你，长得鲜鲜亮亮的愿意和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谈情说爱吗？
　　
　　含笑的眼光掠过那张纸，只看到后面岩的签名，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这是当年岩对芸的承诺吗？如果他遵守这份协议，必定要背叛现在对自己的承诺。如果他背叛当初的协议，必定被芸扫地出门落难街头。岩将如何选择？她毫无把握。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决不会因为岩一文不名就抛弃他，但她能保证岩也像她一样视金钱如粪土吗？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爱情在金钱面前显得多么脆弱，有人为了钱连灵魂都能出卖，何况自尊、人格、爱情？
　　
　　含笑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预感自己会败在眼前这个有恃无恐的胖女人手里，可是她不甘认输，昂起头强忍眼泪，故作洒脱地说，如果他真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就根本不配我爱，不用你说我会把他一脚蹬了！
　　
　　哼哼等着吧，有你哭的时候！芸把两张百元钞放桌上，抬头挺胸走过含笑身边，高跟鞋得得得远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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