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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如火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丛刊 热度: 7930
■郭雪波

  若想了解一个人,最好是读其书,看其作品。作品是他们的心灵窗户,灵魂深处的精神显露和表白。我读过叶梅的小说,近日再读她的新散文集,于是,另一样的叶梅形象向我扑面而来。

  叶梅的散文,如水。清澈,明丽,深邃。

  如一条河流,缓缓流动,慢条斯理,娓娓道来。朴实并不华丽的描述语言中,在你有滋有味慢慢咀嚼中,她就把历史、文化、传承与现实的关系及来龙去脉给你讲述个透,令人愉悦中充满知识性,也显示出她丰富的人生阅历。在她的那些貌似不惊人的朴实语句中,时常蕴藏和跳荡出一些耐人寻味的令人怦然心动的名句,如:“在人们心目中,昆明是浪漫的,滇池的水是爱情水。”(《风和滇池的水》)她竟然把滇池水称作“爱情水”!浪漫而贴切,又与下边要讲的那则“一条龙的爱情”故事自然地衔接起来,不显得突兀。

  水般柔性的描述语言,如写意画,淡而雅致。如:“在这冬日如春的陵水,即便是冬雨,也没有十足的寒气,纷乱的毛毛细雨,像河边毛茸茸的芦苇,让脸上痒痒的。雨中的陵水河越发的安静了,在两岸灯光的照耀下,水面上的波光不停地闪动,小雨点打在河上,就像开出的一朵朵小花。只有河的上游,深山里的红绸知道千年的故事,但它们沉默在山林里,只是守望着河水,当然,它们的姿态就是一种无声的语言,让人们自去猜想。”(《陵木丹水与红绸》)

  读着这样的如水般的文字,我仿佛走进了沈从文描述的世界里,走在湘西那片神性的山水之间,淡淡的,温情的,舒坦而令人愉悦的,很是美妙。虽然没跟叶梅聊过,但从其文字中我已品出那么一股沈师文章的行云流水般的韵味。

  然后就是,她的散文如水般的深沉和厚重。

  读《回鱼山》《火车开进野三关》《土家夜话》《平原三峡村》等,我的脑海里总冒出那句诗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叶梅对故土,对父老乡亲,对自己民族,内心中充满着感恩般的爱和眷恋。因此,写出来的文字也就如海水般深沉。尤其她的寻根之作《回鱼山》,堪称她此类散文中的经典。她父亲的故乡在山东黄河滨上东阿鱼山,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是个名山,三国建安文学杰出代表曹植曾受封东阿王,卒后葬于鱼山西麓,如今曹植墓为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鱼山脚下即是滚滚黄河。

  鱼山果然有名。文脉很盛。叶梅寻根,寻得好,寻得根深。

  《回鱼山》,主要写她大哥一家。叶梅的父亲在其大哥一岁时便随大军南下,驰骋解放战场,始终无暇顾及家庭,她怀着为父亲还愿之情,回访故土,从鄂西恩施大山来到黄河滨平原农村,她细细描述,如:“那时大哥家很穷,能变钱的就是养在院里的一群鸡。这些鸡白天在院子里遛跶、刨土,夜间就歇在那棵枣树上。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夜里出来上茅房,肩头突然一热,一摸稀糊糊的,抬头一看,树上蹲着一些黑糊糊的大鸟,不由吓得大呼小叫。大哥大嫂闻声跑出来,乐了,说那不是鸟,是咱家的鸡。鸡怎么会在树上呢?我从小在长江三峡一带生活,那边山里人养的鸡一早就放出了家门,满山遍野转悠,啄吃草丛里的虫子,天色暗淡之后,依次跟着昂首阔步的大公鸡归回到窝里。可家在鱼山的大哥说,咱这儿的鸡就这样,它们愿在树上歇着,下蛋才在窝里。”“那夜,或许谁家又来了客人,一条狗汪汪的叫,又有些狗紧跟着叫了起来,此起彼伏,好生响亮,想必会穿过空旷的田野,传得很远的吧。”

  此文里,对于随着时代变迁而变化着的大哥和其家人进行有滋有味的描述,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大哥勤劳憨厚而木讷,对生活知足常乐,对自己马拉车换乘电三轮已很知足,没有过分的奢望;而大嫂却性格鲜明而刚烈,爱恨突出,眼里丝毫揉不得沙子。叶梅对倔强大嫂因受人侮辱后竟去寻短见一事,感到无比痛惜,忍不住哀叹,笔端间流露出难以抑止的怀恋和恻悯之情,还有一丝对山东烈性女子这种宁可玉碎而不受侮辱的火烈性格的不解和疑惑。接下来,她要为父亲,为祖先的故土,做出点什么。于是,抱走了大哥的四岁小儿子。她要把这个将来长大可能还是农民的小侄子,带去城里抚养,改变他的命运,让他在城里受教育,把他培养成人。她如此描述道:“抱着四岁的虎子离开鱼山村的那天早晨,满天飘着小雪花,平原上的雾雪白茫茫的,像一幅巨大的纱幔,遮住了黄河的波涛,也遮住了村里的人家。四周静静的,只有我们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嚓嚓的,一直响在耳边。一床红花小被子将虎子包严实,他睡得沉沉的,在我和妹妹怀里从鱼山睡到了东阿县城。又坐上去往泰安的长途客车,孩子懵懵懂懂的,随着车的摇晃,睡了醒了,又睡。直到夜里在泰安的招待所住下,陌生的房间,明晃晃的电灯,两张床一把椅子,孩子才似乎真正醒过来,他眼神张惶的四下打量,突然咧开嘴哭了起来:大大!娘——!俺要大大——!俺要娘!——”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孩子哭叫,一时让叶梅和妹妹心里动摇,差点把娃送回去,但最终咬着牙没有放弃,有股执着的信念支撑着她。这个孩子终于在爷爷膝前嬉戏长大,在城里读书工作和成家。此事虽不大,人之常情,但这似乎是一种象征,具有一种为回报家乡父老的感恩般的象征性含意,也是一种对“根”的内心深处的眷恋和永不忘却默默思念的具象体现。

  叶梅,是个有着大爱之心的人。对故土,对亲朋,对事业,对国家,无不透出这股拳拳之心。爱得如海水般深沉。

  她的散文,也如火。炽热,滚烫,灼人。

  昆明滇池边西山,有一位名叫张正祥的农民。为保卫滇池不受污染破坏,展开了一场持久的“一个人的滇池保卫战”。为滇池,他自80年代初期开始,环绕滇池行走2000多圈,30多万公里,艰难地取证调查,硬是告倒了100多家环滇污染企业,赶走多家大型采石场和多个房地产项目。为此他妻离子散,穷困潦倒身体变残,叶梅在《风和滇池的水》里以饱满的火一样激情,尽情讴歌这位平民英雄,毫不吝啬地全面细数和赞颂他的感人事迹,爱憎分明,如火如荼,把他比作历史传说中为滇池蓄水甘愿化作小黄龙的年轻猎人,还有那屡犯天条而为百姓行雨的小黑龙,每一次行雨身上枷锁便加重一千斤,那也挡不住他挣脱枷锁去为百姓行雨,枷锁加万斤又如何?

  英雄们,历来都很悲剧。但他们都是社会的脊梁,人类精神的不灭的火炬。

  尽管从古到今英雄们都无法摆脱这种悲剧命运,但人民需要他们,世道需要他们,作为一名正义文人,不去歌颂她们,不去书写他们,难道成天拍马屁没有灵魂地去肉麻歌颂和无病呻吟吗?叶梅,不属于那类文人。她很高傲,也很高洁。

  《火塘古歌》里描述了一位哈尼族诗人县长。贫民出身的这位诗人,阴错阳差当了县长,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和悖论,让他落入深深苦恼中,尽管得重病换肾,依然哼着他的诗歌诉着衷肠,艰难地为家乡父老服务,鞠躬尽瘁英年早逝。此散文读来也令人心动,诗人县长的形象如一火炬在燃烧,他的一句诗“有一种忧伤穿过我的情感”,堪称绝句。

  叶梅能把文章写得透,笔端犀利。就像她做人,做事,做人明白,做事彻透。她具有一双敏锐的捕捉艺术细节的眼光,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平凡中挖掘到不平凡的素材。她写山区农民吃水困难,“有个小女孩儿带着她四五岁的小妹妹也去找水,只拿得动几个矿泉水瓶,走去几十里,回来的一路上就忍不住全喝光了,回到家里仍然没有一滴水。”“雨一直未停,不紧不慢的下着,不速之客的到来,让这小小的田房平添了许多热闹,他和牛都很高兴。牛一直在楼下哞哞叫着,似乎也想参与楼上的说话。”(《澜沧江边的一天》)妙笔写出牛都很兴奋来,以致想参与人的谈话,可见这里的寂寥,无需再啰嗦什么了,已成极致。

  如果说《常德有枫树》写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和他祖先一支维尔族人如何飘落常德扎根时,充满知识性和历史沧桑感的话,那在描述蒙古草原的《根河之恋》《公主海渡》《白音陈巴尔虎》《金沙银沙》等篇里,则流动的是火般燃烧的激情,倾注着她火般热烈的情感。《根河之恋》从一条河的历史说起,描述根河像一个信心满满的情人,她惊讶河水竟然是黑色的,醇厚地放着光,“就如皮肤黝黑的青春透着光泽”。然后笔墨渐渐集中在对两个女人的刻画上。一个是鄂温克族饱经沧桑的活化石历史老人玛利亚·索,通过她介绍鄂温克人的历史、文化以及生存现状;另一个则是位不知名的根河桥边广场舞者,对此人的描述是个神来之笔。叶梅突然面对这位陌生而孤独的舞者时,内心里产生了某种共鸣,充满好奇加钦佩,尽管笔墨简练,却栩栩如生,不动声色中寄寓了作者的某种共同的内心追求和对自由奔放的向往。

  让叶梅热泪盈眶的那个无名舞者,是一团火,一团向上的生命之火,表达着内心中压抑不住的奔放热烈的自由之火,让人昂奋,让人思考,让人追求。写到这里,已把整篇文章的意蕴推到高潮,令人回味无穷。我终于明白,今年的北京高考作文题为何选择了《根河之恋》。

  在另一篇描写元朝远嫁波斯国当皇后的忽必烈之女阔阔真公主的《公主海渡》里,也有类似的火般热烈的描述文字:“海风吹拂,满城的刺桐花香仿佛都随风飘来,潮水涌动,忽起忽落地拍打着金钩似的海湾,数千舟楫众星拱月的环绕着一艘黄色的大船,那船上高高耸立着四根巨大的桅杆,白色的船帆匍伏在甲板上,一曲《长春柳》奏罢,阔阔真公主在万众瞩目之下朝北而拜,她接过蒙古巫祝手中的银碗,那酒的芳香一下子随风飘散,好烈的酒,击得海风噼啪作响!长生天在上,公主玉指沾起美酒,弹向天空,弹向大地,弹在自己的额头,表示对祖先至高无上的敬意,随之一饮而尽。鼓乐齐响,只见公主牵着她的白马,健步登上舷梯,然后她高高站立,风将她的紫色披风扬成了一面旗帜。”

  何等豪迈,何等如火的文字!

  叶梅用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而热情的文字,描述起这些特殊的与众不同的各类女性人物时,十分的得心应手,独到而深邃,错落有致,让人感怀感动,慢慢地咂摸出其中涌满心头的甘醇滋味。多年接触叶梅,我逐渐感悟到她是一位不一般的女性,是个胸中有“大格局”的人。想起习近平主席引用歌德的一句话:“如果想写出雄伟的风格,他也首先就要有雄伟的人格。”

  鄙人感觉,叶梅有此人格。

  叶梅散文,不可不读。是水般火般的当今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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