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时代倡导通过人的理性来实现人及其社会的发展。理性是人实现幸福生活的手段。但进入到20世纪,理性片面的发展了自身,只保留了技术理性,理性从手段变成目的,全面统治了人以及人所在的社会。20世纪一个重要的理论主题就是人的异化。许多思想家都从自己的理论立场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回应。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异化概念,但其对此在的共在、常人状态、沉沦与被抛的描述表明了海德格尔对于西方发达工业社会下人的异化状态的反思。
一、此在异化的表现及根源
对于异化问题的研究哲学史上很早就开始了,但真正用异化概念分析人的存在还是要从马克思的“异化劳动”开始。马克思对于人的异化的分析是从人的劳动入手,人的劳动的异化造成如下四个后果:物的异化、自我异化、人的类本质异化、人同人相异化。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开创者卢卡奇继续了马克思关于人的劳动异化的分析,卢卡奇在肯定人的劳动在客观方面跟人相对立的同时,还指出人的劳动造就的商品生产关系对人的思维的异化,卢卡奇称之为物化。卢卡奇指出:按照在占支配地位的商品形式影响下已经被物化的现代思维习惯[1]不能简单地作为量的问题来看待。海德格尔作为存在主义的开创者,师承胡塞尔,他对于人的异化的分析则从人的日常生活世界入手。海德格尔对于人的异化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进行阐释。(一)此在异化状态-常人
此在通过操劳巡视,不断的与上手事物打交道,此在通过这种方式组建着世界之为世界。这一组建过程中,上手事物与周围世界亦即此在的日常生活世界映入我们的眼帘。那么,日常生活中的此在表现为谁呢?常人,这是海德格尔给出的解答。那么这个常人又是谁呢?海德格尔说道,常人不是别人,而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而这个常人却是无此人,而一切此在在共处中又总已经听任这个无此人摆布了。[2]
此在在共处中受常人的摆布。在这种共处中,此在失落了自己的存在,将之交付于他人,这个他人不是除我之外的别人,而是那些在日常共处中,首先与通常在此的人们。常人摆布此在之可能性在于常人组建着公众意见,公众意见具有庸庸碌碌、平均状态、平整作用的特性。此在在日常生活中的常驻状态就是此在共在的存在方式。 常人的存在是此在的非本真存在样式。
(二)此在的异化状态-沉沦与被抛
此在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展现自己的“此”呢?此在通过闲言、好奇、两可的方式开展在世的活动。海德格尔称之为沉沦。此在的沉沦就是从本真的能在脱落到非本真的存在方式。此在作为此展开状态是现身、领会与话语。此种展开状态的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是闲言、好奇与两可。此在在闲言、好奇、两可中如何具体展示自己的此呢?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给了具体的描绘:闲言为此在开展出向它的世界、向他人以及向它本身进行领会的存在来,然而是这样的:这种“向……”的存在所具有的是一种无根基的漂泊无据的样式。好奇巨细无遗地开展出来的一切来;然而这样:“在之中”到处都在而又无一处在。两可对存在之领会不隐藏什么,但只是为了在无根的“到处而又无一处”之中压制在世。[3]在闲言、好奇、两可中展露了此在的基本生活样式-沉沦。沉沦对此在具有引诱和安定作用。此在在沉沦中领会着自我,拿自身与一切相比较,此时此在处于一种异化状态。此在的沉沦不是说不存在或不是,而是此在的一种非本真状态,本真与非本真都是此在的一种可能的存在方式。沉沦所导致的后果:此在被挤入非本真状态,自拘于它本身中了。
海德格尔不仅深刻的描画了此在在日常生活世界中的异化状态,而且还探究了此在异化状态的根源。此在是这样一种存在者:他在自身中领会其存在,并对存在有所作为。此在的存在就是操心,操心又可分为操劳和操持。与上手事物打交道是操劳,与他人共同在此是操持。对于操持与操劳的进一步分析可以更好的理解此在的异化状态。如前所述,此在通过去远与定向的寻视活动与周围世界的上手事物打交道就是操劳。此在之可能与上手事物打交道就在于此在“在世界之中”的存在建构。“在世界之中”说的是,我居住于世界,我把世界作为如此这般熟悉之所而依寓之、逗留之。[4]“在世界之中”是我们领会此在所有存在规定的先天依据。这一结构就是此在异化的根源。
此在“在世界之中”不是虚无飘渺的,而是消散于某些确定的方式之中。基于这一基础的存在论结构,此在与周围世界打交道时,使得用具在世内来照面,这样他人也随之来照面。这是因为用具具有指引联络功能,处于因缘整体性中,用具成为上手事物的同时也指向它的制作者。此在通过操劳活动引出了他人。由此可见,他人与此在共同在世,即共同在此。共在是此在的本质。因此,此在在不是孤零零的在世,必然与他者发生关系。这种关系同时也制约着此在的存在。共在是此在异化的直接原因。
二、此在超逾异化的形式-向死而在
此在在日常生活中的沉沦是可以超越的,此在超越沉沦的方式就是向死而在,向着此在的可能性存在。向死而在的核心是死亡概念。海德格尔对存在论的“死亡”有如下描述:现在就可以用下述规定来界说整个生存论存在论的死亡概念了:死作为此在的终结乃是此在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的、而作为其本身则不确定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死,作为此在的终结存在,存在在这一存在者向其终结存在之中。[5]
死亡是此在承担的独特性的存在可能性:在死亡中,此在完全是向着自己本己的能在存在。因而死亡在存在论上是由向来我属与去存在组建起来的。因此生存论上的死亡概念与通常生物学上的死亡概念是相区别的。
死亡的概念在上述此在的异化现象中被常人表述为一种不断出现在眼前的的偶然的事件,死亡被平整为死亡事件,死亡事件作为世内存在者向此在照面。故而此在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掩盖这种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不可逾越的向死而在,使死亡变成确知的但又是尚未确定的。
此在如何向死而在呢?这首先取决于此在的独特的现身情态-畏。畏之所为畏者是此在在世本身。畏不同于怕,不是对切近的世内存在者的威胁感到畏惧。畏的威胁者是无何有之乡。无何有之乡表示:威胁已经在“此”-然而又在无何有之乡,它这么近,以致它紧压而使人窒息-然而又在无何有之乡。无何有之乡表明世内存在者的因缘整体性,同此在共在的他人全无,但世界仍作为世界独独地向此在涌破而来。在这种涌破而来的世界中,此在觉得“茫然失其所在”。犹如坠入黑暗之中,仿佛世界是无,因为无一物向我照面。但世界并不因此而消失,它还恰恰在“此”,而且更加咄咄逼人的在此。此在的这种现身情态可以将此在引向本真的能存在。此在在畏中能够体验它不可能的生存状态无,在畏中此在获得了自己的个别性,体验到了自己能在的可能性。那么又是谁负责将此在引向畏这一别具一格的现身情态中呢?是良知。
良知在生存论上的解释是以不嘈杂、简单明了、不好奇的方式呼唤着同时又使人有所领会的东西。良知具有呼唤的性质。良知将此在从常人的日常生活中唤醒,将此在呼唤向以在世方式存在的自身,呼唤向此在在世的可能性中去。良知由谁发出呢?还是此在。此在在良知中呼唤其自身。呼唤的发出者是此在,是处于沉沦状态的此在。被召唤的是同一个此在,是最本己的能在的此在。此在之存在即是操心,由操心这一在世结构决定此在与世界打交道。此在与世界打交道沉沦于常人的日常生活中,被抛入常人的此在在畏这一情绪中良知发出呼声呼唤自身,此在回到无何有之乡,常人的纷扰世界失落,此在犹如在黑暗之中,世界并没有消失,而是向此在涌破而来。此在于此回到自身,回到无家可归而有个别化的能在,向着可能性去在。这就是此在超逾异化状态,向死而在的路径。
三、实践与共在
海德格尔对人异化的表现形式,异化的原因以及解决路径的分析可以看出,海德格尔对于人的异化探索是从人的在世活动所形成的日常生活世界为出发点而展开的。从人的在世活动来分析人的存在这一理论导向与马克思从人的实践来分析人的存在有异曲同工之妙。马克思将实践看作是人的本质,这就将哲学研究的对象由人的彼岸世界转向此岸世界,将实践作为人的的感性世界的基点。马克思的实践观所考察不仅是人的具体的感性活动,更是关于人的生活世界的本体论思考。[6]故而,实践就是人的存在方式。人与自然、人与人(社会)、认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不是自然生成的,也不是上帝委派的,而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生成的。从这一角度看,海德格尔对于人的异化的原因的分析具有从人的实践角度分析的深度。如前所述,此在“在世界之中”存在,就是此在通过操劳寻视活动与物以及他者发生关联。这就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一种表现。人通过实践活动,与主体、客体发生关联,不断的开拓和认识世界。人对自然的改造和同他者打交道不是彼此孤立毫无联系的,人与人的关系不是赤裸裸建立的,而是通过人对自然物的占有而发生联系。由此可见,海德格尔对于人异化原因的分析是具有实践观的向度的。同时,由于社会历史变革的现实需要,马克思的实践观只是片面发展了人的生产实践,对于人的生活实践忽略不提。海德格尔对此在的日常生活的研究使我们重新看到了人的生活实践这一向度。对于人的异化状态的研究不仅仅停留在劳动异化,还应该看到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异化状态。但海德格尔超逾此在异化状态-向死而在却又退回到了此在自身,逃避了人所具有的社会性。向死而在是此在的一种个别化的体验,它依靠此在自身的良知的呼唤。这是由于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仍然是一个孤独的个体。此在虽然与其他此在共在,但共在的前提条件是此在的在世操劳活动,此在通过自己的活动“打开”其他的此在,因此,他者的存在是由此在决定的此在与他者的地位并不平等。此在仍然是孤独的此在。故而,人要超越异化状态还是要回到实践中去。人的日常生活最终是由当时的物质生产所决定,试图超逾人的异化状态仅依靠人自身的良知、道德是很难完成的,必须回到人的实践中,必须在实践中改变主体与客体,主体与主体的关系。因此,在人的实践交往过程中,主体与主体重新发生关联。只有这样此在才能超逾异化状态,重新与世界打交道。
虽然异化不是一个新的哲学命题,但在人类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后,成为人的一种生活样态。许多的思想家都以自己的理论为出发点进行分析。海德格尔作为存在主义大师,他运用现象学的方法分析了此在的异化,继承了胡塞尔对于日常生活世界的研究。虽然,海德格尔对于超越异化的分析缺少社会性的维度,但他对于异化状态的分析是深刻的,这丰富了我们对异化问题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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