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还是那间清雅的小屋,屋中飘漾的还是淡淡的墨香,傅愚独自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刚好越过柳梢头,可他却再也不用去随心缘餐馆了,也观赏不到灌园叟晚逢仙女的壁画了。
“大学梦破碎了,灌园梦也破碎了,陪伴自己跋涉人生苦旅的只剩下孤灯残梦。孤灯有意须怜我,残梦难圆可奈何。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奈何奈何,桥断路塞,银河悬隔。”
不知银河边的牛郎当初是否也象傅愚这样栖栖遑遑,面对无法逾越的银河,他是沮丧,是麻木,还是执着?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也许每个生命都有生之留恋,但只有直面死亡时方能理解生的内涵。傅愚信手翻开昔日的一篇日记:
“午后,我正在庭院散步,庭院旁有一条黄沙铺的马路蜿蜒伸向远方。这时,一辆牛车由远而近迅速扑入我的视野,老牛一阵狂奔,竟在瞬息之间将坐在车上的老农碾死在车轮之下。老农仰卧在马路上,嘴角还流着血,老牛这才止住了飞奔的脚步,回眸凝望它的主人。没有人能读懂老牛的眼神,也没有人能透视老牛的内心世界,面对主人喋血尘埃,它是否会感到愧疚、懊悔和惶惑?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深深地震撼了浸润在沉重与麻木中的我。直面死亡,才知道生命原来如此脆弱。也许老农还有若干垄田没有芸,还有若干袋稻谷没有磨,但他的生命租赁契约已经到期,纵然恋恋不舍,也只能无奈地告别这个世界。
马路边人们还在为这位老农的突然逝去而叹惋,实际上每个生命体对其个体生命的享有都仅仅是上天许可的有限租期,租期一到,每个生命都会随风而逝。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的租期也不过几十载春秋。遗憾的是人们对租来的生命似乎并不知道珍惜,往往以有限的租期逐无涯之嗜欲,贪慕荣华,恣意骄嗔,沉溺爱河,痴迷不悟。租期一到,尸僵骨寒,那些永远无法实现的欲望遂成千古遗恨,正所谓死后空余千载恨,生前谁肯一时休。念及白骨黄泉,谁不悄然而悲?觉醒的人们自该珍惜有限之租期,节制无涯之嗜欲。租期未到,不滥用寸阴,生而无悔;租期已到,一了百了,死而无憾。以生命租期理论解读人生现象,我们就获得了大视野、大境界。患病是健康的租期已到,我们没有必要因为失去健康而烦恼;失恋是爱情的租期已到,我们没有必要因为失去爱情而沮丧;官场失意是官运的租期已到;商场失利是财运的租期已到;离婚是婚姻的租期已到;衰老是青春的租期已到;死亡是生命的租期已到。健康、爱情、官运、财运、婚姻、青春、生命,所有这些都是有租期的,租期一到就得立即无条件地归还原主。不必怨天尤人,也不必自怨自艾,留恋和痛苦都是不遵守契约的表现。
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这或许是对生命租期理论的另一种诠释。花花世界有很多良辰美景,当人们沉浸其中之时,莫不欣欣然、陶陶然,快然自足,流连忘返,岂知人生只如风中烛耳。风中烛,草上霜,虽熠耀,不久长,每个生命都无法摆脱这种整体性的悲凉。正如王羲之《兰亭序》中所说,‘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翻开历史长卷,不管是慷慨悲歌,还是浅吟低唱,最后都伴随着鸟啼花落消逝得无声无息,无处寻觅。
宇宙无穷大,生命如微尘,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注定不可能永久长存。曾经拥有过童年的欢乐,曾经拥有过青春年华,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只能是曾经而已。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其实只是一次人间的旅行,旅者,过而不留也。经历之后就了无痕迹,杳不可寻。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就是所有人间剧目的共同结局。人们总想用记忆把世界定格在某一时空,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余音绕梁,回味绵长,实际上这只能是自我陶醉或自我折磨。
未死先学死,有生即杀生。人到死时方能断却思虑营营,所以东坡说,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生者,来也;死者,往也。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见所见而来,闻所闻而去。天地逆旅,身世悠悠,何逐何恋,何贪何求?读余秋雨的《借我一生》时曾发出过这样的感慨:每个人都是在人世间借住,一切荣辱得失都是身外之物。江山风月谁为主,玉环飞燕皆尘土。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烂漫时,莫问侬归处。”
读罢旧时的日记,傅愚感慨良多。时光飞逝,转眼又过数年,学无日益之功,唯有愧赧而已。每次磨难过后都以为获得了足够的抗体,可下次磨难来临之时依然不堪一击。自己头脑中不乏复杂的学理,可是遇难处之境时却鲜有得益处。口耳之学,无益身心,非知之难,惟行之难。非真积力久,如何能做到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自处超然,处人蔼然,无事澄然,有事斩然,得意漠然,失意泰然,这是古人的境界,自己现在却是茫然颓然,万绪纷起,如坐针毡。
傅愚无法理清纷乱的思绪,便索性到外面走走。夜很深了,街道上颇为寂寥,只有秋风攒聚着落叶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两片秋叶被秋风攒聚到一起,待他们说完了天长地久、海誓山盟的话后,又被吹散在秋风里。
叶落无声,谁解风情?秋山万里,惟影吊形。
长街依旧,路灯依旧,只有月光挥洒着傅愚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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