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向晚,微风轻柔。敬一亭畔,芙蓉树上如蝶似扇抖动的花丝,把梁公的思绪带回了移植芙蓉树的那个上午。
康熙年间,从浦江知县升任保安知州的梁永祚,勤勉励行,奋斗了近四年,这株芙蓉树苗是他俸禄之外仅有的“贪物”。保安州文庙西南隅的敬一亭柱,挂有旧联:
花木有情题古卷;
亭台无语押闲章。
因这联语,将芙蓉树栽于亭畔,梁知州觉得再合适不过了。虽然已是阳春三月,但南方树种能否存活在这朔北之地,陪他种树的学正张曙、训导杨钧都不怎么看好。
文庙前为学宫,后为学署。大门的新砖照壁,内外各一座,由张曙筹款增建,门联重新漆的,黑底绿字:
文泽绵连,继洙泗而渥桑干,传之不朽;
庙林遍起,拔股肱而腾气象,拜者常欣。
落款“前朝知州俞泽联、国朝知州杨汝楫重书,康熙四十年春王”。进门,经中轴大成殿、仪门、明伦堂,可见学正、训导两署,其楹各一间,既是外乡来奉职的张、杨住所,也是二人办公的地儿。
每当衙署公务闲暇,梁永祚总乐意信步文庙,放松放松。除去官身,他与张、杨二人以文相知,私交甚好。那日,廪生夏永年一路而引,张、杨连忙拱手相迎,落座学正署;茶还未上,梁知州直表来意,欲命张、杨担纲,重修州志。原州志成书康熙八年,四十二年来,人物时事迭兴递变,急需重修,这与张、杨心意不谋而合。他二人先后奉职保安州五六年,其间遍游山川胜迹、衢巷村落,搜罗风土人情,积累了大量的文史资料,可以说早有重修意愿。这让梁知州喜出望外。
梁知州全权放手,张曙、杨钧集结候选州同、廪生、生员20余人,分担参阅、采访、校葺、刊刻诸多事宜,康熙五十年惊蛰始,择录编订,仅用数月修成十二卷。“燕赵之慷慨,唐魏之勤俭”——梁永祚写下《重修保安州志序》,重阳时节付梓刊印成辑,摆置文庙大成殿内,饮酒赋诗,延宴庆功。殿外亭畔,移种三年有余的芙蓉树已然粗壮高茂,历霜犹绿,着实令人欣喜;梁知州兴致大起,遂命众人斗楹赛对,遴选上乘之作,以备文庙再行修缮,好为殿堂署庑增置挂刻。
梁永祚殚心竭虑,在保安任职六载有余,兴文肃法,清弊禁赌,修城建廒,防灾御盗,深得民心。怎奈朝里无人,仕途不进,调任静宁、永安等处后,以工部员外致仕,还乡寿春。在静宁州任上,杨均传书,得悉张曙抱疾,返乡益津,转年病亡,四十有七。
此时,高达六七米的芙蓉树冠层叠错落,如盖如伞,而当年的植树人,只剩梁公一人了。梁永祚已年近七旬,从寿春至永安、浦江、静宁,一路舟车交替,驿馆间宿,少则三五日,多则个把月,转年而入保安州,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夏永年告诉他,早来数日,或许可见杨钧一面,此前病故于学正任上,才将灵柩运返潞河故里。梁公闻言,想张、杨二君,一小他四岁,一小他十二岁,却都壮年谢世,自是唏嘘不已。
文庙依旧,故人不在。梁公移步大成殿,得见联语:
圣德谱春秋,何等大成,正己正人正世;
文功彰内外,犹思后乐,立身立志立言。
落款“学人张曙撰联、杨钧书,康熙五十九年春中”。过仪门、明伦堂,也见当年刻就联语:
子曰声声,只为人前显贵;
花开季季,且看门下成春。
花诵诗经,不亦乐乎,春色入堂朝至圣;
虫吟论语,何其幸也,秋声在苑礼先师。
撰联落款分别是生员朱大受、贾纯谊,皆由杨钧书写。
堂后的学正、训导署也各挂一联,虽未落款,魏碑书体,自是杨钧手迹。
时有纹枰闲子落;
偶因妙谛会心知。
不胫花香邀客去;
已斟茶水待君来。
风掠须发白,读罢,梁公不禁弹泪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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