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放眼逡巡她儿子的影踪,虽已是五月,可今年反常的气候,给人的感觉还是阳春三月。暖暖的阳光,照得浑身很是舒服,那暖意正是恰倒好处——温暖而不骄人。焦灼的眼光掠过一片绿油油的人工草地。看见了,她的儿子——一凡,那个小人儿,正在那曲折的小河边埋头玩弄着什么,很专注的样子。每每看到或想到她的儿子,爱华的心里就漾满了幸福,一种薄荷糖似的清香,自她的心底慢慢的扩散开来。她在这儿坐了有一会儿,经这暖阳一晒,不觉有些倦怠,索性向后躺下来,两手交叉着垫在脑后,腿微微的屈起。湛蓝的天空上,点缀着几片白云,她的目光懒洋洋的跟着变幻莫测的白云而飘移,自地下蒸腾起来的小草的甜味儿,和着泥土的芳香,一阵阵的沁人心脾。给人一种陶陶燃,昏然欲睡的感觉。爱华微阖上双眼,任思绪回溯到从前。在她的人生中最为黯淡的那段日子里,她几乎没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她常常期盼着死神能够眷顾她,把她悄然的引领到另一个世界。那里虽然寒冷,哪怕寒彻骨髓,只要让她没有心痛的感觉,她甘愿欣然赴往。
自从他悄无声息的弃她而去,跟一有钱妇人一去而不复返的那一刻起,只觉得满空气里都是赤裸裸的铜臭味儿,每呼吸一下,心中都有翻江倒海似的痛感。她不断的呕吐,吐得肝肠寸断。她的心,象经历了飓风的摧残,已是千疮百孔。四年的爱恋,却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她一遍遍的问自己:钱,真的很重要吗?她的家庭不是特富有,但也不贫寒,从小丰衣足食,欢快怡然。她不停的逃逸:从这个房间逃到那个房间,从城区逃到郊外,从平地逃到山巅。可是那种铜臭味儿,如影随形般氤氲在她的周围。她在心底杜鹃啼血般的呐喊:老天啊,让我停止呼吸吧,我再也不愿吸到这肮脏的空气。她怕纯净的五脏六腑,会滋生出铜臭的青苔。
心似一片坟茔地/空漠凄清又哀婉/茔地还会有鬼火闪现/可我的心啊/死寂得无半点灵现/眼中的一切都是空然/大脑是如此的呆板/真爱到永远啊/是欺骗愚者的谎言/支撑我身体的脊柱啊/就在那识破谎言的一瞬间/轰然塌陷/连同躯壳内的灵魂约/一同烟消云散/
一只软乎乎的小手,痒痒的摩挲着她的脸。爱华睁开眼睛,嚯,那小人儿——一凡,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她。她就势把他揽在怀里。这个小可人儿,长得多象他啊,高挺的鼻子,象他,大大的眼睛,象自己。望着他,一抹甜美的笑意,自心底油然而生。真的如她所愿:她的儿子,汲取了他们的精华,占尽了他们的优点。嚯,果然是一个帅小伙!一头油亮亮的卷发,蓬蓬松松。爱华总是喜欢轻揉他的卷发,那种柔柔的感觉,很是惬意。她当初也多麽的希望儿子长得能够象他的父亲,当他们两鬓染满白发,当他们的眼角爬满皱纹,能够从孩子那青春,充满朝气的脸上,看到他昔日的风采,该是何等的慰藉!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一凡要去玩过山车。”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呀眨地,里面流盼的全是渴望。爱华咯咯的笑了。用手指轻轻的刮着他的鼻尖儿,“嚯,还要去?”“是啊,妈妈。”一凡在她的臂弯里扭动着小小的身子,撒着娇。爱华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上次坐过山车的情景:她紧紧的抱着儿子,虽系着安全带,可她还是吓得不得了,生怕从上面摔下来。她紧闭着双眼,只感觉耳旁风声乍起,心随着过山车的迂回盘转,时而提至山巅,时而跌入谷底。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胸腔里来回撞击。只仅仅的三四分钟,可她觉得过了千万年。乘客都已下车了,可她还僵坐在那,两条腿软软的,支不住身体,两个手臂却还强有力的紧箍着儿子。那狼狈相,现如今想来,还觉得赧然。“妈妈,妈妈,”一凡显然是在等着她的回答。爱华回过神儿来,“恩,是啊,快回来了。等你爸爸回来,就带你去玩,好不好?”一凡再也躺不住了,绕着爱华,象只欢快的小鹿来回的奔跑,“奥,爸爸要回来了,爸爸要回来了!”两个手臂张开,做俯冲状,畅快的尖叫着。爱华就势坐起来,经孩子这麽一闹,心中的那份思念越发的膨胀,“蓝,你好吗?”想她和蓝的邂逅,还要归功于那段灰暗的日子。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那段时日里,爱华总是到图书馆打发那苦涩的时光。蓝每个周末也去那里,那是他几年来养成的习惯。那个漫长的冬日,就在那满室的书香里捱过。爱华的心境也渐渐的由浮躁,迷茫,而沉淀下来。
心无旁骛的她,才有机会感知周围的事物。近日,她总觉得对面有一双灼热的眼睛望着她,搅得她的心慌慌的,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不敢抬头与那双眼睛对视,两眼死死的盯着书本,看似认真,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她索性合上书,逃也似的来到大街上。街道两旁的垂柳已吐出嫩绿,远远的望去,一片朦胧的绿色映入眼底,在微风中婆娑飘逸。垂柳间间或有粉的绿的桃花在盛开,妩媚中透着淡雅,给人心旷神怡之感。心情顿觉豁然开朗,慢慢的行走在大街上,沐着这春光春色,感受着它的气息,心境也如这春色般暖暖的,有一种久违的惬意。“请问,可以一起走走吗?”爱华猛的一愣,侧转头,哦,还是那双灼热的眼睛,配以清秀的面孔,给人一种清新的书卷气,爱华的脸蓦的红了,慌乱的把眼神避开,轻轻的点了点头。他很健谈,也很幽默。窘然的气氛很快变得融洽,年轻的心在几次交往中,很自然的认可了对方。蓝的文笔很好,爱华看了他写的文章后,越发的对他有了依恋。有一篇写的是对初恋情人的思念,那种痛与美,使人过目难忘。“蓝,你知道吗,我很妒忌那女人。”蓝笑,“你傻啊,妒忌人家干什么?那是小说,是虚拟,你是现实,懂吗?”蓝轻抚她的秀发,托着她的脸,深情的凝视她。爱华最受不了他的这种眼神,不敢与他对视。双手捂着脸,嗔怪他:“你老这麽看我干什么?”蓝笑,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没有一点做作。紧紧的把她拥入怀里。那种幸福的感觉,渗透每个毛孔。蓝俯首在她的的耳畔,轻声低语:"我们要个儿子吧!占尽我们俩的优点,该多好。"蓝感觉到,拥入怀中的身体,象只受惊的小鸟,在轻轻颤栗。
有过几次肌肤之亲,原本两个人应更加亲密,可爱华总感觉蓝那双阴郁的眼睛后面,深藏着漫无边际的哀愁。“我不能给你带来快乐吗?”“也不是,我也说不清。”“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蓝幽幽的说:“我谁都不喜欢。”爱华颤声说:“我知道,你就喜欢她。我感觉得到,就是躺在我身边,你也是心猿意马。你既然那麽想她,为什么不去找她?还来招惹我干什么?”蓝沉默,两眼盯着电视屏幕,眼光却好似有受了创伤的隐痛。看他这种表情,爱华分外恼火,顺手拿过枕头,砸向毫无防备的他,他吓了一跳,轻声说:“别惹我啊,小心伤着自己。”人的悲哀,在于对已失去和未得到的事物的美化,沉沦而不能自拔。其实,有些事物,本身很卑微,很粗俗,很平庸。只不过经过自己别具匠心的润色,而变得光怪陆离,变得秀色可餐,变得完美无暇,甚至于神圣无比,使那颗平淡的心,蠢蠢欲动,甚至是义无返顾,激情澎湃的想去亲近它,深深的沉溺其中而不自觉。
蓝说要去外省学习,专修文学。他说文学创作给他带来的快乐,是任何事物都无与伦比的。爱华也看得出来,他徜徉在书籍里,一方面是在逃避现实,他在为自己臆造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而日常的现实世界与他心中勾勒的世外桃源是何其的遥不可及,而有时甚至是抵抵相驳。可他却沉溺其中。他觉得自己生活的小圈子,简直就是一个樊笼。他就是笼中低低咆哮的狮子。他想冲破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森林。
撕心裂肺的悲哀,潮水般漫上来。爱华觉得他俩的心,离得实在太远,他的心有意无意的在抗拒着别人的介入。她知道,他的心里只有他思念的那一个人的位置,那个她在他心中已深深的根植,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置身于站台,尽管身边有潮水似的人流,而爱华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茕茕孓立。原本欢快的汽笛声,在她听来是何等的凄厉。她的内心有一种诀别的悲哀。他多麽希望他能有一次回眸,可他却走得那样义无返顾。
“妈妈。你怎麽了?”一凡用小手替爱华试着满脸的泪水,小嘴撇撇的,也要哭出来。爱华把他揽在怀里。问自己:“你后悔了吗?”“不!他凝视自己的那双眼睛里面,分明流盼着爱慕和真诚。爱的路,不论能走多远,哪怕只有一瞬的美丽——从内心里流溢出来的美丽,那麽,它也会温暖你的一生。蓝,谢谢你,给我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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