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1月份,山若从北方飞往南方。她喜欢南方的某一个城市。她记得她曾在那个地方热烈地生活过一段时光。是做一份推销类的工作。
南方的冬天是湿冷的。刺人肌骨的西北风阴寒而凛冽。和北方的晴暖干燥有很大不同。可她却深爱着这种感觉。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真实而可靠地证明你的存在的东西。它具有着比快乐更深刻的安全感。
她对这个熙攘的城市是熟悉的。很快便找到了一间小的单身公寓。她从房东手中接过钥匙,心里泛起微微的着落感。她放下行李箱走过去轻轻地拉开落地窗前的米色帘子。冬日午后的阳光是随和而淡漠的。她张开手指,缓缓地将掌心贴在玻璃窗上。阳光有着温润和熨帖的质地。她眯着眼睛微笑。像一只流浪很久突然找到归属的猫。
二
她的生活很有规律。依旧找了份推销的工作。白天里奔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和迥异的陌生人交往。晚上她回到公寓锁上房门,开始在灯下作画。
画一些很抽象的东西。色彩用得很大胆。大量的画作被堆在一个角落,在静寂的时光里褪色,落满尘埃。有一些则是被她随意地张贴在白色的墙上。偶尔她的画会出现在某本杂志的封面上。
她从没想过要把作画当成谋生的手段。她觉得这是可耻的。但偶尔为之,收到一笔数目不菲的稿酬时,她是欣喜而满足的。她把它当做物质上的一种愉悦和精神上的自我肯定。她需要这些来填充自己的生命。
到固定的时间点,她自然地关灯。拖着棉被躺到沙发上去睡觉。她不喜欢睡在那张大而空当的席梦思上。那里有满床的寂寞张着嘴巴等待她的落网。它会吞噬她,这是可怕的。
有时候会失眠。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黑夜。房子坐落在僻静的街道上。深夜里有卡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听着外面有些肆虐的寒风又微微地睡去。
她不服安眠的任何药物。不喝烈性的冰酒。她是纯粹而简单的。
三
一个深冬的清晨,她将自己裹在黑色的长款的大衣里搭早班车去远离城市中心的郊区。她喜欢接棘手的单子。老板对她的能力信任无疑。
她在车上认识了洛。一个北方男子。没有背着厚厚的棉袄,只穿一件米色的毛衣外套。他的面容只能用一个“淡”字来形容。几乎没有任何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沉稳。给她一种无比强大的安全感。
她向他眯着眼睛笑。他静静地看着她——一个即使裹着大衣仍显削瘦和隐藏起来的寂寞的女子。他好像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看透了她的灵魂。
他淡然地向她递上自己的名片,然后跳下了公车。
她没有看。将名片随手揉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就着手指在玻璃窗上画奇怪的动物。长着猫的耳朵。猪的鼻子。笑得很灿烂。
她想,这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呢。
四
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好久。直到深夜她才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没有力气去拿被子。和着大衣将身体深陷在沙发中。
她突然想起些什么来,摸进口袋将名片展开。就着微光看名片。只见着杂志编辑等几个大字。她轻轻地笑出声来。想起曾经。原来他们是同一类人。
她打开手机,写下:我们做个游戏。明天日落之前我会找到你。不等他回复,她关掉手机。将名片又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安然睡去。
五
又是忙碌的日子。她裹着黑色的大衣穿梭于车水马龙的街道。她一边工作一边留意着身边走过的陌生男子。她没有忘记昨天的话。却也没有刻意去找他。她不知道他的工作地址,甚至记不起他的样子。但她觉得他会出现。
日落时分,她在归途中路过一家杂志社。又是一座玻璃大厦。她轻叹。
他就从玻璃门里出来。穿着米色的格子棉衬衣。淡漠的表情见了她之后显得惊愕。可是很快恢复平静。他们相视而笑。
他说要带她去吃北方人开的一家馆子。路过一家礼品店。她驻足在玻璃窗前看着里面的沙漏出神。
“它在流逝。一直往前走。”她说。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立即买下来。”他淡淡的说。
“喜欢。它让我感觉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存在。”她拉起他的手往前走去。
六
她把公寓的钥匙给他。他常常会在她的公寓里吃她煮的菜,看她作画。写自己的稿子。
他们有共同的语言和信仰。他说,山若,你会嫁给我吗。我要对你好。她眯着眼睛笑笑,却不作答。
他会看看时钟提醒她该睡觉了。帮她盖好棉被,看她安稳地闭上好看的眼睛,然后轻轻地打开房门离开。有时候她会让他留下来。他写稿到深夜。然后熄掉台灯躺在大床上睡去。
她像一只敏感的猫。会突然在黑夜里睁开明亮的眼睛。悄悄地走过去帮他盖好被子。亦会跪在床前突然就流下泪来。
七
他说要给她写一篇稿子,写推销员的工作。他说,山若,看到你白天那么辛苦,很心疼。
他走到正在作画的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山若,其实你可以不去工作。安心在这里画画。我会养你。
她轻轻地笑出声来。走到厨房给他泡咖啡。背对着他的时候,她泪流满面。他悄悄地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别离开我好吗。山若。
我不会离开你的,洛。
八
除夕的夜晚。她一个人锁在房子里依旧在灯下作画。外面有鞭炮的声音。这个城市的热闹和喧嚣似乎和她没有多大关系。再灿烂的烟花匆匆盛放之后都只能枯萎。消失的结果是空虚和持久的疼痛。
他打电话请她一起去感受新年的气氛。她拉开帘子,他就站在楼下路灯前。
她没有披上大衣便跑下楼去。他说,山若,你穿得太少。我替你去拿大衣好吗。她摇头说不冷,然后牵起他温暖的手。他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冷,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她穿上。
他们坐在玻璃大厦的第五十层楼上。一家小小的咖啡吧。只有微弱的星星点点的灯光,轻而欢快的音乐很符合年底的气氛。很有格调。她只是望着窗外这个城市跳跃而温暖的夜景。有烟花无声地绽放。美得不像现实。
他在黑暗中捧起她依旧冰凉的手。他说,山若,做我的妻子好吗。一辈子。
新年的钟声敲响。整个城市如昼一般。像个喝了酒的孩子兴奋异常。他依旧紧握着她的手。
我答应你,洛。
九
凌晨五点。她坐在候机厅中,手里握着一个星期前订好的机票。整个机场空荡荡的。灯光很明亮,透过玻璃窗可以望到深蓝的天空中有几粒疏星。静寂而落寞。
她的内心平静而生疼。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对的事情。
她曾那么热烈地倾尽生命去爱过一个人。然后他欺骗了她。转身离开。
她不会再相信爱和永远。永远到底有多远呢。她现在只是只受伤愈合后被挖去心的鸟。
而这一切,他从不知道。她不是没有被感动过。
但有些事情来得太晚。有些事情的真假,绝不再轻易尝试。有些事情,只愿保持悬崖以前的美善,不再往下走。
她坐在机舱中,感受着飞机疾驰在跑道上的呼啸。
飞机冲上云霄。她缓缓打开手机,写下:只是一场幻觉。在日出之前我只能选择消失。
她关掉手机,取出手机卡扔进背包的某个角落。
这样的痛,所以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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