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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出来的亲情
颜 英
去年年末,90多岁的外公没能熬过冬天的寒冷,撒手人寰,撇下与他相依为命的大女儿——已经70多岁的我的老母亲。
过完年假,我们商量着将母亲接进城来,可她老人家在镇上住习惯了,不肯跟着任何一个子女生活,要求一个人依旧住在小镇上。因此,由谁来照顾和陪伴母亲成了我们几姊妹很难解决的问题。
正在为难之时,小舅舅来了,他自告奋勇地承担起照顾老姐姐的责任,为我们解了燃眉之急。
小舅舅姓杨,随其父姓,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大,其母亲姓刘,与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幼年的我们与他同村居住,关系很好。外公喜欢和他母亲开玩笑,根据土家族的叫法,让我们叫他母亲为“嘎嘎”,叫他父亲为“嘎爷”。
人的感情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他们明明知道是在开玩笑,甚至戏谑的成份居多,也就是农村常说的“煽经”,但我们每次大声喊他们时,他们都乐呵呵地答应。要是哪次没有喊,他们还很失落:“今天怎么没听见你们喊人呢?”满眼期待,等我们喊他们了,他们就开心起来,叮嘱我们使劲读书,长大了才有出息。
小舅舅和我们一起在村小读书,他成绩不好,没少受老师批评,我们姊妹俩由于成绩好表现好,常常受到表扬。
我和妹妹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从小舅舅家门前的场坝路过。也许是年少轻狂,我们和小舅舅经常发生矛盾。
一次放学,他挡住我和妹妹的去路,出个谜语硬要妹妹猜,猜不出来就不许妹妹回家。我和妹妹不理他,他就用木块横在我们前面,把路拦着。
我们很不高兴,斜眼看他,只见他自顾自地大声说:“穿钉鞋,上瓦屋,猜到了是你的幺姐夫。”
因为妹妹自小就叫我“幺姐”,由此我们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此时,他在我们眼里已经不再是“小舅舅”,而是一个恶魔。我们姐妹俩顾不得形象,把平时父母要我们学会忍让的教育忘得一干二净,哭着喊着直呼小舅舅父亲的名字,要他惩罚小舅舅,给我们道歉。
此时,大人们都在田间地头干活,没人在家,听着我们又哭又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跑回家。看到昔日在他们心中的“乖乖女”变得十分不讨人喜欢的样子,究其缘由,得知是小舅舅的猜谜引起的,就训斥了他几句。
也许在大人眼里这只是玩笑而已,殊不知少不更事的我们当成了一件大事,非得要家长用武力威胁才能帮我们出气。情急之下,我们怒不择言,开口骂起他来:“你们家是牛儿(他母亲姓刘)和羊儿(他父亲姓杨)关在一圈,你是牛儿生的,羊儿养的,本来就不是人。”
小舅舅飞扬跋扈,坏事做了一箩筐,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嘎嘎”、“嘎爷”脸上挂不住了,他们恼羞成怒,顺手拿起小舅舅挡我们去路的木块,往他身上没头没脑地打下去,直打得他哭爹叫娘才罢手。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母亲在路口焦急地往我们放学的方向张望。听到我们的哭诉,不仅没有护短,反而将我们责骂了一顿。
这件事成了我们心中的恨,一连几天不再喊他们,也不理小舅舅了。
过了几天,“嘎嘎”、“嘎爷”带着小舅舅来到我家,专门给我和妹妹道歉,平息了我们心中的愤怒,又和好如初了。
经过了这件事情,小舅舅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本来和我们一般大的小舅舅像个小大人一样,上学放学处处照顾我们,别人欺负我们,他就站出来为我们挡灾。别人骂他,他就自豪地说:“我是她们的小舅舅!”
小学没读完,小舅舅放弃了学业,跟着父母下地劳动。
朴实的村民非常崇拜读书人,看到我们书越读越多,小舅舅非常羡慕。有时见我们背着粮食在山路上行走,他就放下农活,接过我们的背篓背着,送我们去上学,一直到新学校门口才放下背篓,目送我们走进校园,他才转身回家继续他的劳作。
老家芭蕉园是一个十分贫瘠的山村,父亲在外教书,母亲一人在家要照顾奶奶,还要种七、八亩土地。因为山地很多,条件限制,不可能有机械化操作,只能一锄一锄地栽种着大山里的农作物。
暑假里,母亲带着我们一起到坡上耕种,有时挖地,有时锄草,但是常常在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发现要做的农活都被人提前做完了,母亲很纳闷。
有一次,我们发现“嘎嘎”、“嘎爷”、“大舅舅”、“小舅舅”四个人在帮我们挖地,挥汗如雨,我们都很感动。母亲说:“现在种田也有人学雷锋了。”
母亲带着我们在家做了很多好吃的,专门招待小舅舅一家人。由此,家里的重活累活全被他们揽下了,一直到我们搬到街上。
我们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很少有与小舅舅见面的机会。只是听母亲介绍他们一家人的情况:“嘎爷”去世了,大舅舅结婚单过,剩下“嘎嘎”和小舅舅在一起过日子。
小舅舅每年杀年猪了给母亲送个腊猪蹄,母亲就给他送一些日常用品和过年必需的东西。
小舅舅的终生大事老是处理不好,后来,经人介绍,他带着“嘎嘎”到离街十公里的地方上了“媳妇儿门”,成了上门女婿。因为女方对“嘎嘎”不友好,婆媳关系僵硬,小舅舅母子俩又搬回到从前住的地方,小舅舅发狠在山沟沟里修了一栋新房子,让“嘎嘎”安享晚年。
“嘎嘎”过世后,小舅舅一个人出门打工,当上了包工头,挣得一些钱财,买了崭新的摩托车,添置了一些时尚的新衣服,走亲访友气派了很多,也轻松了很多。
正月初,小舅舅照例来给他的老姐姐——我的母亲拜年。
得知我们为没人陪伴和照顾母亲焦虑时,他主动说:“这个不是问题,你们安心上班,有我在,你们放心好了。”于是,照顾母亲的责任很自然地落在小舅舅肩上。
母亲跟着我们进城玩了几天,小舅舅帮着母亲看屋,俨然担起了一切责任。他负责给刚刚过世的外公“烧七”,负责为来家里给母亲拜年的客人做饭,安排住宿,还常常打电话给母亲报告一天的趣事,让母亲开心地生活。
近期回家,听母亲说,正在请人为小舅舅张落婚事。周围邻居见小舅舅人好心好,街上的姑娘有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准备定个日子为小舅舅提亲。
小舅舅没有和母亲举行“姐弟”结拜仪式,只是老一辈人在茶余饭后戏谑地玩笑,但他让真情转化为亲情。诚如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亲也喊亲了。”的确如此。
责任编辑:陶 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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