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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谁料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丛刊 热度: 11125
刘辉

  此生谁料

  刘辉

  儿子的钥匙串上只有两把钥匙,一把是家里大门的,一把是自行车的。孩子的世界,干干净净,简简单单,一如他的名字:纯一。公公在世时曾打电话给我,说找人算过,纯一名字不吉,如果改为“淳颐”便可破解。当时一是不以为然,二是嫌改名麻烦,也就不了了之。以为生活就是这样,周而复始的上班下班,孩子上学放学,即使考不上重点大学,也会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从哪一刻起,病魔开始在儿子的身体里萌芽、生长?又是什么时候起,它又剧烈地病变,疯狂地扩散,直到有一天发现它时,已到崩溃的边缘。据说那东西的生长是一个漫长的至少五年的过程,也就是说纯一从12岁或者更早时候起,身体便埋下了日后引爆的炸弹,12岁。

  我给纯一做过简单的病因分析以便对症下药:不良的饮食习惯;不良的生活习惯;来自学校和家庭的压力;环境的污染和不安全的食品;遗传。而其中压力这一项,无疑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知什么时候起,纯一很少有开心的笑声和纯真的笑容,上了重点高中后更是寡言少语。全家福的照片上只有他木着一张面孔低眉不语。早出晚归,除了例行的一句“老妈,我走了。老妈,我回了”,有时甚至两三天都没有机会和他说一句话。我并不以为然,谁的高中能轻松?倒是现在,此刻他对着手机上的动漫常常会笑得乐不可支。如果是以前,我一定又是心急火燎痛心疾首地斥责他:浪费时间,浪费青春,浪费生命。凡是他热衷的必是我反对的,而凡是他不喜爱的又必是我想强加于他的。拖沓、贪玩、驼背、八字脚,毎一项我都唠叨千遍万遍,但均无奏效。每每失去耐心,我便连说带呛,火药十足,而纯一多是不做声,只是日渐沉默下去。在我的生活经验中,一个没有背景、非富非贵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除了努力别无他法。而纯一本不是一个好胜心强的孩子,他更喜欢在动漫绘画与写作及网络游戏中寻找快乐。我常常想:有天梦中醒来,儿子一下子睡醒懂事,混沌顿开,知道世事艰辛,知道努力上进。我所期待的这一天迟迟没有到来,而母子间的矛盾与冲突便时常在小小的三口之家爆发。

  5月一天的晚上,纯一用家中的座机给我打电话:妈,我肚子疼,跟老师请假回家了。一看正是儿子晚自习的时间,我劈头盖脑训斥道:肚子疼不能坚持吗?现在功课这么紧还……话未说完,电话在那端被重重地挂断。我连气带急一回到家,便冲着躺在床上的儿子直嚷嚷。纯一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只知道关心我的学习,不知道关心我的身体。说完将房间的门反锁上,我气急败坏地拿起凳子朝紧闭的房门砸过去:为什么毎个人都拼命地努力,只有你甘居人后,只有你不知道努力!

  门被砸出凳脚大小的凹痕,犹如扎在心里的刀疤,锥心刺目,挥之不去,我为自己的愚蠢和冷酷心痛。澎湃汹涌的潮水在最高处时哗然而退,母子间的冲突在发现纯一的恶疾后嘎然而止。一步步地诊断、治疗,一次次接受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我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或者为什么不直接就是我?我为什么这样失败?儿子生性纯善,为什么要有如此残酷的人生?住院期间,有次纯一说:妈妈,其实刚才我并没有痛得那么厉害,看到电梯员不让咱们上电梯,我赶紧捂着肚子。这是我所知道的纯一仅有的“狡猾”。在确诊之后的一个多月里,我像一个患了间接性失忆症的人,毎天凌晨时分准时醒来,对涌入脑海的第一个意识进行重新确认:对,是我,就是我,就是我的纯一。

  世界一片混乱,混乱是未知的秩序。黑暗而悲伤的河流上,不知身处何处,不知去往何方,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微弱地指引着大致的方向,而这艘小船随时都会倾覆。电影《走出非洲》的女主角凯伦在得知自己患上梅毒时,平静地说:我没料到接下来发生这样的事。我没料到命运作了如此的安排,也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曾经以为能够确定的瞬间灰飞烟灭,未知充斥所有的路径,每一次选择都慎之又慎,无比艰难。我痛恨这种选择与未知。

  厚厚的一本《红楼梦》写满两个字:无常。我不能创造感觉,我不能选择感觉,我不能发明感觉,只能目睹,只能服从。在日复一日24小时的陪伴中,我常常感觉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心力交瘁的母亲,日夜目睹儿子备受病痛折磨,肝肠寸断,生不如死;一个是站在略高处的我,怀着慈悲与怜悯看着这深陷痛苦的一家人,非常祥和,非常安宁。在两个“我”之间游走,我一定在改变着什么。

  扶着刚做完手术的纯一散步,我问:那次妈妈真不知道你是生病了,只想你多坚持多努力,上一个好大学,有一个好点的人生平台。妈妈的想法很世俗,但你能理解吗?你能原谅妈妈吗?纯一笑笑,捏捏我的手心:都是一家人,老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人说所有回不去的都叫遥不可及,因为它们只会一天一天离你越来越远。模模糊糊地看得到结局,而这一切都无法逆转,哪怕简单到早餐一个纯一爱吃的肉夹馍。

  黄昏时分,位于南湖湖畔的这所医院樟木森森,蝉鸣声声,六月的天气却凉爽宜人。母子两人相扶而行,软语细声,夕阳将身影拉得很长,时间似乎也缓慢下来,一切都那么美好,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责任编辑:田芳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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