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外一篇)
张丽
张丽,笔名白鸽,湖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四川文学》《百花园》《长江丛刊》《西北军事文学》《微型小说月报》《北方文学》《参花》《湖北日报》等报刊杂志,部分作品获奖。有小说入选《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中外百年经典微型小说大系》《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中国当代闪小说超值经典珍藏书系》《2010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2010年中国时文精选》《2011中国年度微型小说》《2011年中国手机小说精选(闪小说年选)》《2012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2013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等。出版散文集《像鸽子那样飞》,小小说集《幸福的柠檬》等。
城建局黄局长病了,得了乳腺癌,要去美国做手术。这消息如一股萧瑟的秋风吹遍城建局上下,也扩散到了小城的每一个角落。
好人怎么就容易遭磨难呢?认识黄局长的人,都为她惋惜。
黄局长是小城里的美人,模样俊,身段也好,尤其那对乳房饱满坚挺,她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想想她才三十多岁,年纪轻轻就要被切除乳房,谁不心痛呢?怪只怪这癌细胞太隐蔽,不到一定的时候发现不了啊。
小城的人争相谈论着黄局长的好,说她不光人长得漂亮,笑容更是城建局的一块招牌。她常说,单位就是大家庭,她作为家长,有责任带领一家人和睦相处团结共进。
黄局长是说到做到,城建局年年被评为先进,会议室里省级的,市级,县级的奖牌挂满了半边墙。因为政绩好,黄局长在县里也有面子,县里来了省市的领导,县委书记常常点名要她去作陪。黄局长酒量大,会劝酒,声音又好听,喝到高兴的时候面若桃花,香汗淋漓。那些领导看她殷勤又娇柔的模样,哪里忍心不喝呢?领导喝高兴了,承诺快,签字爽,再难办的事也成功了大半。
黄局长不但能说能喝,还能做。老城区有条环河。环河边有大片林场,林场的马尾松、湿地松和水杉等大多碗口粗。环河地势低,夏季涨水的时候,即使水淹到树梢,这些树如一排排列队的士兵笔直坚挺地耸立着,根须牢牢地抓住沙土,不让洪水冲走寸土。过了林场是几条古老的街道,多少年来,环河水缓缓地流着,如同老城区人们散淡的日子。
那天,黄局长陪县委书记视察老街,走在曲曲弯弯的青石板上,书记看见那些低矮的青砖瓦房,破旧不堪的雕花门窗,感叹说,一个城市怎么能没有现代化气息呢?黄局长马上应承说,对,是要该改造一下才!见书记微笑点头,黄局长心领神会,回来拟定了一个改造老城区的可行性报告。
报告不久就批下来了,县里成立了改造老城区的指挥部,黄局长任副总指挥。她亲自深入一线实地考察,现场勘测,白净的脸蛋黑了瘦了,谁见了都心疼。她还到省里申请项目,到市里招商引资,小车跑坏了,几次送修理厂都舍不得换。县里的大小会议,来往应酬,把她忙得够呛。半年多的改建,老街上原有的青石板路面铺了水泥,街两边建了长长的绿化带。环河的四周也加固了水泥层,地势高的林场被开发商投资成了清溪新区,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地势低的河畔修造了九曲回廊,亭台假山;河滩上树木全无,全部种上了进口的草种。
改造工程完工后,县委书记去验收,见河滩上一块块草坪有模有型,碧绿的青草赏心悦目。那河边钓鱼台上悠闲的垂钓者,亭子里读书的学生,甬道上散步的老人,让书记的心里涌起无边的豪情,书记连声赞美道,好啊,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这么年轻能干的黄局长,仕途正盛,怎么就得癌症呢?这癌细胞扩散起来不是要命吗?
不光小城的人叹息,这老天爷也在落泪呀!黄局长才去美国治病,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下啊下,没个完。环河的水不断上涨,先是淹没了河滩上嫩绿的青草,接着亭台假山不见影儿。眼看着水位越来越高,县委书记亲自任总指挥,还发紧急通告:务必保住河堤不被冲垮,严防死守,人在堤在。
人肉之躯哪能抵挡得住肆虐的洪水,环河决堤了,老城区一片汪洋。
这场洪灾惊动了省里,省里派专人调查此事。结果,揪出了一窝贪官,头一个就是县委书记。据说他被双规前就得到了风声,想逃,却迟了。他枯坐在办公室里,面壁长叹:黄XX,你可真是个人精啊!
黄局长得的是癌症吗?看看被洪水冲刷后满目疮痍的老城区,想想黄局长曾经的飒爽风姿,小城的人犯了迷糊。
我是新四库
她叫什么,怎么流落到我们这里的,没有人知道。那天,她一步一瘸走近街道拐角,倚着土墙问修伞的刘栓,你看见有队伍从这里经过吗?
刘栓抬头,看见她戴个草帽,瘦高的个子,破旧的衣衫,黑黢黢的脸说,两个月前有过。
她拖着腿想继续走,才转身,一头栽了下去。
刘栓把她抱回自己的草棚,用草药敷她腿上的伤口,用一碗稀粥让她缓过了气。她洗了把脸,才露出女子的面目。
接下来,很多很多天,刘栓陪她打听队伍的下落,没有一点消息。等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刘栓问她走不走,她摇头说累,不走了,你给我一口饭吃就行了。
刘栓是个孤儿,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生活突然像戏里那样,董永遇见了七仙女,修伞的捡来个小媳妇。成家后,两口在街拐角又修起伞来。
刘栓人老实,修伞技术又好,每天的活多。她总是不言不语,做完了自己的事就给他帮忙,偶尔望着远方发呆。几年后,他们盖了间瓦房,小日子过得很红火。
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会,每个村要抓几个典型。一条街都是同亲同族的本家,唯有刘栓无亲无戚,媳妇又是外乡人。刘栓被捉去挨批斗。她冲到台子上大声呼喊,冤枉啊!我是新四军,十五岁就跟着共产党打天下,刘栓是我男人,是好人。
台子中间的干部冷笑道,你说你是新四军?有人信吗?我就是不说我是革委会主任,别人也知道我。
她红了脸,说,主任,我真的是新四军,受伤后和部队走散了……
主任轻蔑地说,证据呢?谁为你作证?
她大声说,刘栓可以作证,他和我一起找部队,找我的连长江一山。没找到——我才和他过日子。她说最后那句的时候声音变低了,还低下了头。
主任站起身,一拳捶在桌子上吼道,狡猾!胡编!一个修伞的还想钻入革命的队伍,给我死死地整!
台下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骗人,她是逃荒来的,斗死她,斗死他们两个。
几个年轻人叫嚣着冲到台上,举起棍棒狠狠地击打刘栓。
她冲过去护住刘栓,被人拖过来反扭着双手。她双脚乱蹬,破口大骂,老子当兵打天下,你们这群狗崽子六亲不认……
突然,她不叫了,只见她满嘴鲜血,一颗牙齿喷薄而出。
刘栓的脊椎打伤了,躺在床上,她在田间接受劳动改造。
刘栓成了驼背,她成了一个普通的乡村妇女。
改革开放之后,刘栓的背更驼了,她的腿伤复发不能干农活,两人又开始在街道拐角修起了伞。
一天,一辆吉普车停在了街道口,从车里走出个五十多岁的老干部,远远地瞅着忙碌的她。忽然,老干部走到她身边,激动地喊了一声,唐芬同志!
她抬起头,愣了,嘴巴张了张,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霍地站起握住了老干部的手,呜咽着,江连长——是您啊!
江连长拿出一张报纸,感叹说,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这报纸,我怎么会找到你哟!
报纸上刊登着:夫妻俩交还巨款,抢劫犯捉拿归案。
直到这时,一条街的人才知道两口做了件好事。
那天,他们正在修伞,突然从深巷跑来一个戴帽子的小伙子,扔下一个黑色手提包说了句:给我存着,老子以后来取!两口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跑了。刘栓打开手提包,竟然是满满一包钱。紧接着,追来一群公安人员。她赶紧拦住问,你们是不是追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啊?前面的公安说,是啊,他向哪里跑了?她指了指小伙子逃跑的方向,又补充说,他扔了包钱在这里!
几个公安干警迅速冲了出去。留下的两个干警详细地记录了事件的过程,最后要两口留下姓名。
刘栓犹豫着,支支吾吾地,求助似地看着她。她突然昂起头,手一挥,说,留我的!我叫唐芬,怕什么!我是新四军,第五师的!
责任编辑:田芳妮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