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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悲凉——评《永远的谢秋娘》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丛刊 热度: 12394
刘 静

  (湖南安全技术职业学院,长沙 410000)

  诗意的悲凉
——评《永远的谢秋娘》

  刘 静

  (湖南安全技术职业学院,长沙 410000)

  潘向黎写小说“不追求跌宕起伏的情节,所有的惊心动魄之处也掩藏在温文尔雅的文字背后了”。《永远的谢秋娘》在不动声色的描写中隐藏了人物大起大伏历尽沧桑的悲凉命运。本文从人物的名字、外貌、才情、故事背景、情感各个方面探析小说中诗意化了的悲凉。

  谢秋娘 诗意 悲凉

  潘向黎小说熔铸了对生活的观感和体验,对人世的情感和思索,文笔清丽细腻,风格温婉雅致,充满了诗意,颇得中国古典文学的精髓,又保持了对现代都市的敏锐洞察。《永远的谢秋娘》这篇小说文字精炼,描写精致。作者对笔下的人物既惜墨如金,又精雕细刻;每个细节都含义深刻,每句对白都意味深长,每个场景都匠心独运,谢秋娘的神形气韵十分动人,其悲欢离合的命运更让人唏嘘不已。小说古典的诗意化描写与人物跌宕起伏的悲凉命运交相映衬,折射出奇特的美丽。

  谢秋娘是一个诗意而苍凉的名字。 “秋娘” 二字大有来历。“谢秋娘”是古人名,在诗词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宋朝蒋捷《一剪梅》中有:“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晏几道的《鹧鸪天》里有:“梦魂惯得无拘捡,又踏杨花过谢桥。”纳兰公子的《采桑子》写到:“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所谓“谢桥”,代指谢娘所在地。谢娘,名姬谢秋娘,在唐诗宋词里通常泛指所恋的美人。“秋娘”本是含蓄温柔、命途多舛的古代女子的名字。再加之“秋”在中国文人笔下,大多呈现肃杀凄凉、悲哀伤感的色彩。秋心,愁也。“秋”字透露的悲凉和沧桑暗示了主人公平静面容掩盖下的动荡命运。

  谢秋娘是一个“苏州园林式的女子”。一年四季的旗袍,素色。一双硬底带袢黑布鞋。头发盘起来。她“浑身上下清清爽爽,肌肤剔透,眼如寒泉,行动处带一股清淡从容”。她从不追赶时代潮流,别人送给她的洋派时髦衣物一律被束之高阁。然而她却“永远不老”,十多年的光阴反添了风韵和气度,“晚开的秋海棠一式盛开了”。作者的细笔轻描,在读者心里留下了一个沉静的古式女子的印象。谢秋娘浑身上下除了一枝沉香木的如意发簪,再没有半点装饰。为什么是“沉香木”?沉香在佛经中比喻清静的戒得。书中记载:沉香,心坚而质美,外拙而内秀,秉天地精华,化人间污秽,不易得之物也。所以它能供佛、能够静心、能够去除秽气。由此联想到谢秋娘的身世,虽然浮世动荡,身不由己但她永远不会随波逐流,她选择像沉香木一样永沉水底,安静的坚守自己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方式。沉香的境界也是秋娘的境界,既执着超脱又清冷孤寂。

  秋娘不仅有貌,更有才。有一把云遮月的好嗓子,能把“秋娘小厨”布置得有明代味道,还能下庖厨做一手鲜美甘润的好菜。日常生活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古典诗意。招待父亲故旧时所用《陶庵梦忆》的菜谱:“河蟹至十月与稻梁俱肥,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醉蚶如琥珀,以鸭汁煮白菜如玉版。……饮以玉壶冰,蔬以兵坑笋,饭以新余杭白,漱以兰雪茶”,作者不厌其烦的加以引用,证明这是“天厨仙供”,一桌饭菜,做出了红楼的味道。招待韩定初喝茶用的“青花缠枝杯”,鸭蛋大小,正好一手握住,而她自己用的是一个“核桃大小的仿越窑杯,雨过天晴的颜色”,恰是随园食单里对喝茶器具的讲究:“杯小如胡桃,壶小如香橼”,其喝茶也是袁枚的方式:“上口不忍遽咽,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徐咀嚼而体贴之。果然清芬扑鼻,舌有余甘。”对喝茶的讲究,使秋娘有了妙玉式的清高孤傲,也体现了她生存的诗意和智慧,以一种阳春白雪的生活方式来对抗浊世的风云波涛。

  人物的故事背景是现代的上海,通篇读下来,却让读者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上海滩,还是当下的繁华盛世?潘向黎把时代隐匿了,着意打造的是一个“总也不老”、不过气的时代背景。具体的场景有两个:蓝冠歌厅和秋娘小厨。对于前者,作者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描写。而对于秋娘小厨,作者用了大量工笔细描。“四壁都凿了花窗,两面是假的,画了远远的山水,仿佛可以走进去似的。有一面是真的,推开是一片丝绒似的茵茵绿草,草地尽头有三棵百年香樟树,风过处送来几声鸟啼。”在如此细腻绵密的描写下这清雅的“秋娘小厨”便与灯红酒绿的上海拉开了距离,在读者心里,时代便由“今”推远为“昔”。可作者还觉得不够,在秋娘小厨后面还有间茶室,“简到了极处,青砖铺地,临窗一张花梨木蕉叶阔几,两把太师椅,上面填了好几个黑丝绒软枕,打横一张插肩榫藤面长几,也放了一张龙头小靠背椅,上面只铺了一个布坐垫。

  …整个房间空落落一片寂然,除非无意间推开花窗,那片草色蓦然入眼,眼前会得一亮。”这样的古典情怀、诗意氛围下,人们会忘了秋娘父母双亡少失怙恃的痛彻心扉,忘了她浮萍飘荡孑然一身的孤苦无依,她古雅诗意的生活方式成了一袭华美的外衣,将她的“江南温润气质”烘托得淋漓尽致,也为她伤痕累累的心裹上了厚厚的硬壳。

  谢秋娘的情感表达方式比较特别。她不行诸于色,不诉诸于言,只在不多的一些动作、言语里透露出蛛丝马迹。作者用了许多留白,暗示了秋娘的内心世界。第一次恋爱,秋娘对那外交官一见钟情。这样一位沉静、内敛、淡定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呢?前文里作者不经意提到,秋娘的父亲是留过洋的,晚饭后经常要点一支雪茄。而那外交官要点雪茄,“她居然亲手替他点上了”。秋娘“仰头看他,一双秋水眸子里竟是悲喜交集”。悲的是蒙冤惨死的父母,悲的是自己内心的惨伤毁灭,喜的是上天将一个与父亲风范气度极为相似的人送到自己身边。这爱人是否她记忆中父亲的影子,我们已不得而知。过去众多的追求者秋娘都无动于衷,她是在等待理想中的爱人。一种古典的执拗情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然而梦中的影子抵挡不了现实生活的残酷,这段感情终于破灭,使她有了“男人靠不住”的想法。经过了惨伤离合,秋娘的第二段感情愈发若即若离、不温不火。当韩定初喝了她沏的铁观音,嘴里说,这茶好,“有观音韵”。他是在说茶,更是在说人。他应该是在那一刻,爱上了她。而她也应该在那一刻,古井不波的心怦然而动。当读者以为秋娘这次该有个幸福的归宿时,韩定初死于非命,命运的残酷和不可预知一下子如冬日的风沙一般毫不留情的扑打过来。

  小说中秋娘有两次扔杯子。一个是常来的张局长喝碧螺春的玻璃杯,前些天还有“落难了,你可要收留我”和“你把我们想得太没人心了”的对答,隔几日张局长丢官入狱死缓,秋娘叫伙计拿了杯子头也不回地吩咐“扔出去”。这举动有对贪官的鄙视,亦是她的冷酷无情和生存智慧。此时的秋娘有着宝钗式的洞察世故,这无情是一个弱女子赖以自保的手段。

  第二次是韩定初死后,她吩咐把韩先生用的青花缠枝杯拿出来,“接过去看了一会,像收藏家在鉴赏一件藏品,然后,只听哗啷一声,白白灿灿,碎了满地。”读到此处,心上一抖,觉着这小说未免有那么点轻描淡写的残忍。谢秋娘经历了爱、痛、哭、笑、生、死,依旧那样冷静与节制,情灰欲灭的残酷过程都表现为一副隔岸观火、淡漠体察的态势,读着直觉一股凄怆和凛冽扑面而来。秋娘那句“太容易碎,碎了倒踏实”,碎的不仅是杯子,也是她的感情、梦想和对人世仅存的一点温情。在人们泥塑木雕般傻在那里时,——“惟有谢秋娘转身道:‘我去看看今天的大闸蟹正不正宗,明天这一桌可是老吃客。’”这样的极尽声色而又不动声色,这样的沧海桑田而又淡漠刚决,一个轻轻地转身传达出无限怅惘。

  潘向黎说:“她符合‘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理想,因此某种程度上是赏心悦目的。但是,她注定要在枯寂寒冷中度过余生,又给人一种暗夜花开、自生自灭的惋惜和同情。”作者诗意化的描写,点染了一幅“长沟流月去无声” 的图景:时光的暗处,华丽掩蔽的真实里,大幕层层落下,秋娘的转身,极尽寂寥,又极尽沧桑。

  刘静,女,汉族,湖南耒阳人,硕士,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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