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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与安娜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丛刊 热度: 10440


  一

  “砰”的一声,电话突然中断,王贵的声音滚进了杂乱的枪声、炮弹声中。安娜吓得脸色发紫,一时间手足无措,几乎是跪倒在地上。很快,安娜又挣扎着起来,急急地去开电视,看新闻频道。利比亚战争开始了,一片混乱。安娜怎么拨都拨不响王贵的电话,电视画面上,每一发炮弹都让安娜毛骨悚然,每一声枪响都像穿透胸膛。惊恐中,安娜的瞳孔被放大,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屏幕。她在等待,等王贵能在电视画面中出现,哪怕只是一个一晃而过的镜头。

  村子里炸开了锅。安娜门口有路灯的地方聚满了人,他们急急地喊安娜:你家的来电话没?安娜没听见,她只想守着电视,看电视里滚动播报的利比亚局势。

  村里有十几个人去了利比亚,都是做建筑的青壮年。安娜的老公王贵是个木匠,也去了利比亚。因为两地分隔,电话和QQ是战胜距离的情感保鲜剂,可刚刚一个没有按程序说晚安的电话,一下子把安娜拉进战争中。在无边的恐惧和黑暗里,安娜紧紧地攥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

  接下来的十几天,安娜都没能拨通电话,村里开始有女人哭。安娜的婆婆也小心翼翼地来问安娜可有消息。安娜表现很淡定,只安慰婆婆说吉人天相,说国家正在紧急救援,没有电话可能是线路不好。安娜还说她给王贵算过命的,会富贵长久,能活八十。安娜婆婆定力也好,每一次都不会细问,只是她转身离去的时候,偷偷抹去的泪水会流进了安娜的心窝。强忍着眼泪送走婆婆,安娜冲进厕所,打开水龙头让水哗哗地陪着眼泪泛滥。

  二

  无边的恐惧和心慌,彻底击垮了安娜的定力,安娜开始长夜不眠,手中的电话像救命稻草,安娜紧拽这一线没有声响的希望。

  “滴滴……”有人Q安娜。

  安娜顿时苏醒,点击头像却不是希望的那抹绿色。失望叫安娜不想说话。

  安娜是她的网名,因为老公叫王贵。在她学会上网的第一时间,想到了电视剧《王贵与安娜》,于是就给自己取名“安娜”。一年多来,从陌生到着魔,安娜疯子一样聊QQ,在虚幻的世界里,安娜是一朵被言语打开的花骨朵。

  “滴滴……”头像又在跳跃,安娜知道是左宇。可安娜今天不想说话,但又不能隐身,安娜想着老公指不定什么上线了,他肯定希望看到安娜的头像亮着。

  “滴滴……”

  “滴滴……”

  “滴滴……”

  左宇的信息一个接一个,安娜听得心烦,干脆就锁定了QQ,只看电视,电视里逃难的人群很混乱,安娜看见有人被踩死,有人被乱枪扫射。安娜看得惊心动魄,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王贵王贵,你在哪里?

  许久,安娜又解锁查看有没有王贵的动态,闪烁的还是左宇的头像,安娜点开,最后一句是:说话,安娜你怎么了?十几天没有动态,不回短信,我很担心。

  安娜一时间崩溃了,回复了一个泪眼汪汪,嚎啕大哭。

  左宇给了安娜一个拥抱。这个拥抱让安娜很安静,安娜突然想要和左宇说话,于是就按了视频。

  左宇很帅气,正值四十不惑的魅力年龄段,是安娜的网友。他总是大哥哥一样教训安娜,又用关心感动安娜。王贵常年不在家,不能填补的空虚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直到让人窒息。这个时候左宇总是用言语来解救安娜,左宇很绅士,给予安娜的是一种圣洁的情感依附,这份依附曾经差点叫安娜忘记了王贵,直到利比亚战争开始,安娜才明白,自己的心一直跟着王贵远游。

  安娜这边哭得很厉害,左宇没有办法安慰,也就任由她哭。待安娜平静了些,左宇就帮安娜分析局势,并再三嘱咐一定要坚持住不能跨了,家里孩子和老人都在看着你呢。再说,我们国家一直在不停地转移自己在那里的公民,你老公一定在转移的人群里,只是一时间联系不上,你不能让你的家人跟你一起着急。

  关了视频,安娜擦干了眼泪。左宇说的对,不能没了定力,不能先乱了阵脚。

  三

  安娜是个文静的女子,家务事、孩子、女红和电脑就是安娜的全部,所以安娜几乎不出门。即便利比亚轰隆隆的枪炮声也没有把安娜轰出门来,倒是婆婆一天会来安娜的房间几次。婆婆也不说别的,只说:都没有电话。只说:王贵会没事的。

  安娜强忍住泪水,和婆婆说话:是、是,王贵福气好着呢,妈妈,没事儿的。

  不久,安娜就不敢呆在家里了,因为她知道,婆婆一边在担心王贵,一边还在担心安娜,怕安娜难受。安娜心疼婆婆,安娜想要和婆婆一起承担,而不能窝在家里干着急。

  安娜开始每天和婆婆一起侍弄菜园子。

  婆婆的菜园被一条水渠环绕,水渠两旁长满了杂草,也有几株桃花,春深时节它们一溜烟已经全开了,等安娜从家里走到菜园子的时候,花都开得有点败了,仅存的几朵依附在枝干,有点像失血过多的小妇人,凄零处依然能见曾经的美丽。安娜无心赏花,挑了粪水一直往前走,水渠两边的春色很浓郁,金银花的香气铺天盖地,刺梅花招蜂引蝶,就连那菜园里的油菜花啊,菜薹花啊,那也是开得很放肆、很轻浮。

  歇下担子,安娜累得不能动弹。安娜有些日子没做重活儿了,虽然是农家媳妇,但安娜一直被娇宠着。王贵是个木匠,凭着聪明好学很快就从学徒做到了大师傅,又从大师傅做到了施工员。王贵越来越能干,安娜的日子也就越过越好,骨子里的小资情调,在王贵的一再纵容下变成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安娜开始看不起王贵的粗疏,看不起王贵得志时的嚣张,看不起王贵骨子里的轻浅。安娜当初嫁给王贵是一个错,但这错误越错就越幸福,王贵把安娜当宝贝,不要安娜做事,更不要安娜为生计着急。有一次,因为一时的动荡王贵失业了,安娜心慌要出去找事做,遭到了王贵的强烈反对,并且央求安娜像往常那样过日子,带孩子,守庭院,习女红。王贵说:你和孩子是我的压力和动力,一旦你不需要我了,我会失去工作的意义。

  婆婆开始做事,安娜不懂,就在边上看。这时候的菜园青黄不接,冬令菜蔬都已经完美谢幕,连那最尽心的菜薹也在开花结籽。菜园里大都是空地,一些萝卜花开得正艳,成群结队的蝴蝶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把这黄昏的菜园搅动得像一幅画,画面上一老妇在弯腰下种,一小妇追花扑蝶。

  菜园的中心种有一块莴苣,菜叶干不拉叽,烟黄着脸。看着营养不良的莴苣,安娜心疼,突然就想到了王贵那张黄不拉叽消瘦的脸。安娜拿起粪瓢要给莴苣浇粪水,婆婆却非要安娜先摘了旧叶子再施肥。安娜不解,忙问为什么,婆婆说,你不去摘它的老叶子,它就不长新叶,你越摘的勤快,它就越长的快。安娜的心又是一阵紧,久久地凝视那带点烟黄的菜叶,恍惚间看到王贵的脸在菜叶上浮动。

  要命!手机没带,安娜习惯性去摸手机,却触碰了心里最隐晦的角落,一种不祥附上了安娜的眉头。安娜飞也似地跑回了家。

  四

  依然没有王贵的信息。电视新闻偶尔提及转移公民的话题,也没有确切的日期,名单和视频。安娜飘荡在虚无里,再加上刚刚在菜园子里的遐想,有点迷信的安娜更加恐惧了,终于,歇斯底里的思念在某一个失眠的夜里尖叫了。

  凌晨三点,网上亮着安娜最熟悉的头像。那是安娜的网络情人——超越。超越在某非洲国家打工。

  “超越!”

  安娜叫得很焦急。

  那边是调皮的回复:“呵呵,知道想我了?十几天了,我以为你换了口味……”

  安娜发过去的是一堆狗屎。

  “非洲这边没有狗屎,你让我想到了家乡,想到了你。”

  超越笑得很放肆。

  安娜想揍他。虽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调侃,但今天安娜不知道说什么,或者只是想要超越发过来的一个拥抱。

  超越很调皮,又不乏聪明风趣,最有杀伤力的是他那屹立在黑人堆里超群的儒雅。从第一眼开始,安娜就迷上了他,为了能和超越同步,安娜曾疯狂地颠倒生物钟,亮着头像等非洲的天黑。这分迷恋叫安娜忽略了王贵对自己的娇宠。安娜心里想:满世界的奇花异草,我怎么就选择了最平庸的王贵?

  “想什么呢?”超越慢悠悠地敲过来几个字。

  一种莫名的厌恶袭击了安娜的高傲。安娜记得超越的频率,那是不能抵御的进攻,那是不容抗拒的索取,那是不等你思索的灵敏。可是现在,超越已经变得很迟钝了,安娜突然感觉到了某些东西的流逝。瞬间安娜又想到了王贵,想到了王贵每一次看到自己的电话时心急火燎地回复,想到了每次“冷战”之后,王贵会死了脸皮,亲安娜。

  安娜愤怒了,摸摸以前被超越的鼠标吻过的面颊,突然觉得恶心,冲进洗手间使劲地擦。

  此后,安娜的QQ里没有了超越。

  安娜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的ABCDE,出现在安娜的QQ里,又一个一个地消失在安娜的记忆里。只因安娜在王贵给予的娇宠里容不得半点轻视。

  王贵——

  安娜失声痛哭

  王贵——

  天已经有些灰蒙蒙的白了,安娜蒙着被子捂着心慌,看着手机上王贵那灰白的头像,那头像就是一张失血的脸谱。安娜心疼的摸着:

  “王贵你到底在哪里?你快回来……”

  五

  安娜起得太早了,做完家务,不知道该干什么。恍惚中忽然记起那浇了粪水的莴苣地。一阵猛跑,来到了那片绿色面前。几天不见,菜叶长得很清脆,很油亮了,露珠在叶子上滚动着,微风轻抚,叶子颤动几下,马上又恢复平静,让露珠安逸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安娜本不想摘那叶子,但婆婆说过,叶子是越摘越长的。于是,安娜就摘了好大一把,她在百度上查过,说莴苣叶子吃了能清凉心脾,而且开胃。安娜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吃饱肚子了。

  安娜回到家里,点燃灶火,烧得旺旺的,倒油、炝锅,菜倒进去的时候哧哧地响,给了盐和味精,倒腾几下起锅,油亮的清脆的一盘莴苣叶,赏心悦目。尝尝竟是特别的好吃。

  女儿最近老说安娜做菜不好吃。孩子是想他爸爸了。

  等孩子放学回家吃饭的时候,喜鹊在安娜厨房的窗台上来回跳跃着,安娜大喜,不知觉间心情就好了很多。

  都说心有灵犀,果然不假!正当安娜洗净了脸要出门时,一辆面包车“嘎”一声停在了门口,下来的人正是王贵。

  王贵——!安娜冲过去抱着王贵,嚎啕大哭。王贵死死地抱着安娜往死里啃……

  亲过之后,安娜觉得脸上黏糊糊的,还有臭烘烘的味道,气急败坏地用手擦,边骂王贵:“臭男人!”

  王贵嘻嘻道:“半个月没有洗脸,没有刷牙。行李在途中挤丢了,手机也丢了。本来可以借别人的手机给你电话的,可没有确定的归期,我怕你们会更担心,所以我们死扛着,没有和家里联系。”

  “王贵!”安娜又抱着王贵了,王贵忙躲她:“脏,我身上脏!”

  安娜不依,还抱着啃,却不想婆婆来了,一把抱住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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