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死了。
男人是上吊死的。一根比裤腰带还细的绳子系在脖子上,悬在客厅里。
男人又高又瘦,穿一身黑色的衣裤,袖管空荡荡的,裤管也空荡荡的。没有风,可男人的身体在客厅的上空飘来荡去,像风中的稻草人。
中午,女人下班回来,发现木门闩着。
家里一共有两道门,外面一道是铁门,里面一道是木门。
女人大声叫喊,用力推门,可里面没有一丝回音。
女人的心里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女人打电话叫来了男人的两个妹妹。三个女人齐心协力,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撞开。
只见男人的脑袋耷拉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手和脚一律向下,整整齐齐的,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站着。
女人晕了过去。大妹和小妹也哭起来。
哭着哭着,小妹上前摸了摸男人的细腿,还是热的。
小妹叫了一声:“妈呀,还活着。”
于是,慌慌张张到镇上叫了一辆麻木,姐妹俩用力把男人抱上麻木。
麻木太小,姐妹俩用手托着男人的腋窝,男人像一只软体动物蜷缩在一起。
几分钟到了镇医院,医生翻了翻男人的眼皮,男人的眼睛突然向上转了一圈,吓了医生一跳。
医生怔了一下,突然冲着姐妹俩大吼一声:“早死了!还送来干什么?”
男人是被病折磨怕了,也许是生女人的气了。
男人真的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了。
女人难过地想。
男人是春上犯的病。
男人八岁死了娘。男人待两个妹妹像娘一样。
男人性格内向,从不与人讲话。高高的个子,却总是低着头,低人一等一样。
男人很忧郁,喜欢安静地坐着。
有时坐在家里,有时坐在门口,有时坐在大街上,有时坐在回家的那条街道路口。
有时早上,有时中午,有时傍晚,有时晚上。
男人喜欢这么坐着。
男人坐在家里,家里好像没人似的。
男人坐在门口,像一个木偶。
男人坐在大街上,像一尊雕像。
通过使用标志位,使得后面清点过程中可以避免对前面已经被清点成功的标签进行重复清点,因此会减少大量的标签清点次数,从而大大提高清点效率,缩短每次清点任务的时间。这种方法通过协同工作避免重复清点标签,从而减少标签识别时的查询次数,提高标签清点效率。
男人坐在街道口,像一个刑警。
男人就像一只的壁虎,总是定定地趴在一个地方。
男人一直都这样。男人总觉得有一天,女人会和另一个男人拥抱在一起。而自己则会从天而降。
开春的时候,男人的话开始多起来。
男人说女人对他不是真心的,说女人害了他一辈子,还说有谁在追赶他,有谁要杀了他。
五十岁的男人常常像个孩子,蜷缩在女人的怀里,说:“我怕,我怕……”
清明过后,女人、大妹和小妹费了好多周折,把男人弄到了市里的精神卫生中心。
男人是极度的抑郁症。
其实,男人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男人没有喉结。细长的身子,细长的脖颈,像一只雌性的长颈鹿。
女人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女人还是一个处女。
男人是二十六岁结的婚。
女人嫁给男人后,从来都没有过性生活。
新婚之夜,男人与女人上了床。
男人第一次和女人躺在被窝里,情绪很激动,心跳得厉害。
女人第一次被男人拥在怀里,很紧张,很慌乱。
很快,男人与女人纠缠在了一起,像两只张牙舞爪的狼。
男人是有雄心的,男人知道仅有雄心还不足以成为男人。
二十六年了,男人一直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男人想通过女人证明自己是男人。
男人骑在女人身上,把自己的身体与与女人紧紧地粘贴在一起。
男人像海上的波浪上下起伏,想找到一个入口,让自己与女人融为一体。
可男人始终无法冲破入口。男人一次次发起冲锋,可每一次冲锋都陷入僵局。
好半天,男人失望地从女人的身上滑下,像一条耗尽了力气的鱼。
男人侧身在女人身边躺了一会,突然猛地坐起,拿头往墙上撞。
男人是失望,是恨,是无奈。
男人撞墙的声音像沉闷的鼓点,一下一下。
女人慌神了,赶紧翻身坐起,一把拉住男人,把他抱在怀里。
男人扑在女人的怀里无声地哭了。
男人的泪水让女人的乳房湿漉漉的。
女人有些惆怅,身体像刚刚点燃的火堆浇上了一瓢水。
女人安慰男人,不要急,时间还长着呢,慌什么?
一眨眼,半年过去了。
一年过去了,两年时间也过去了。
男人一直很努力,可一直没有想要的结果。
男人逐渐厌倦了这没有结果的游戏。
女人也逐渐习惯了这枯燥的游戏。
女人不再对男人说不要急,时间还长呢。
因为女人真的已经不着急了。
有一次。
男人对女人说,你去重新找一个吧,跟着我太亏了。
女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背着走。
男人说,我不是鸡,也不是狗,更不是扁担,你走吧。
女人说,正因为你不是鸡,不是狗,不是扁担,我才不走呢。
男人说,你别糊涂,人的一生,日子还长得很,你怎么受得了?
女人打了个颤,她想不出离开男人的其他理由。
男人除了不能让她变成女人,让她生小孩,似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男人很勤劳,很体贴,很会过日子。
男人在镇上的一家单位上班,每个月有固定的收入。
女人是从村里嫁到镇上来的。女人嫁给男人后,在镇上找了个稳定的工作,从此就不用日晒雨淋了。
女人想了想,说,你不用赶我走。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男人说,你不用同情我,可怜我。
女人说,我不是同情你,不是可怜你,我是离不开你。
男人冷笑着说,你有工作,又年轻,又漂亮,怎么会离不开我?
女人说,做人不能光想着自己。做人要讲良心。
男人说,我也要讲良心,把你留在身边,我一辈子都不高兴。
女人说,你不要不高兴。你是怕别人说你,对不对?其实我是自愿的。
男人说,你不要这样,这样做是没有用的。我不会感谢你的。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女人说,我不要你感谢。夫妻之间,谈什么谢不谢的?
男人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女人说,我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女人长得很漂亮,秀秀气气的,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很舒坦。
女人的眉眼很生动,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女人在男人面前,从没有表现过一丝委屈和不满。
女人在外面,从不和别人开玩笑。
女人保持着女人的尊严,也捍卫着男人的尊严。
女人很小心,做得很稳妥。
女人知道,婚姻的开始是为了找一个伴,婚姻的结果也还是找一个伴。
俗话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她和男人只不过从一开始就成了伴。
女人嫁给男人后,每隔十天半月回娘家一次。
娘家的亲人每次见女人回,不看礼物,就看女人的肚子。
女人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像平静的水面波澜不惊。
女人的母亲问女人,女人说工作忙,不想要。
女人的弟媳问女人,女人说身体不好,正吃药呢。
两年里,女人回娘家几十次,被人问了上百次。
女人从此再不回娘家了。
男人的两个妹妹从没问过女人。
她们是心虚,不敢问。
她们从小就觉得男人不像男人,像娘。
男人与女人的媒婆是镇上有名的花铁嘴。
男人当初给了铁嘴五百块钱。
男人被铁嘴说得天花乱坠。
女人很现实,女人只问了一句,能让我到镇上上班么?
男人不但让女人到镇上上班,还把女人的弟弟安排在了镇上。
女人一直想问铁嘴知不知道男人其实不是真正的男人。
可女人一直没有问。女人问不出口。
女人一直到死也没有问。
两年后,女人同男人商量,想抱养一个孩子。
男人说,两个人过得好好的,抱个孩子是累赘。
女人说,每个家里不都是要养孩子的吗?
男人说,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要养。你是嫌弃我不能让你生孩子,是不是?
女人说,不是,我从来都没嫌弃过你。我只是想有个孩子。
男人说,你不要抱,抱了你肯定会后悔的。
女人说,我不会后悔的。
后来,女人真的抱回了一个女儿。
女人抱回女儿后,越发像个女人了。
二十多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女儿长大后,在城里找了一个工作,还交了一个朋友。
二十多年来,女人从没出过远门,也没有在外面夜宿的习惯。
女人在镇上上班。每天上完班就回家。回家后做家务,大门不出,生活精打细算,把家里搞得红红火火。
晚上,女人在家教孩子,陪孩子玩耍。
要不就陪着男人看电视。看到一定时候,男人睡着了,女人再看一会自己喜欢的电视。然后熄灯睡觉。
女人对男人很殷情。男人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女人全心全意地照顾他。陪他上医院,给他熬药。
男人说,别人找男人都享福了,你却找了一个窝囊废!
女人说,你不是窝囊废,在我眼里就不是!
男人说,你这一生找了我真不值,不如早作打算,我是不会怪你的。
女人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男人说,你应该过好日子的,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跟着我受罪干什么呢?
女人说,人的命都是前生注定的,我跟着你并没有受什么罪。
男人说,你这是在折磨我。你总是让我活得不开心,你就让我活得开心一点好不好?
女人说,你不要这样激将我,我是不会离开你的!离开你,我也不会活得开心的!
男人不理女人,一个人抱着被子睡沙发。一连好多天不理女人。
女人哄男人,男人继续不理。
男人把女人没用过的嫁妆全部清出来,把家里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叫她带着女儿走。
女人眼泪汪汪地,我不走。我坚决不走。
男人恨恨地说,你执迷不悟,你会后悔的。
女人咬着牙说,我不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女人真的是世上难找的女人。是全镇敲锣打鼓都难找的好女人。
男人犯病以后,女人更加尽心尽力。
女人一定要让男人觉得她做得无怨无悔,做得心甘情愿。
男人犯病后脾气变得非常古怪。
男人对女人把他弄到精神卫生中心检查一事耿耿于怀。
一天,男人和女人坐在餐桌上吃饭。
男人突然对女人说,我没病,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医院去?
女人说,有病治病,无病防病啊。
男人说,你是不是想检查出我有什么病,死了你好早作打算啊?
女人说,我作什么打算呢?
男人说,你是想盼着我早点死,那样你就可以重新去找一个男人了。
女人说,我没那样想。你死了我有什么好的?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男人冷笑着说,你怎么会孤单?其实你早就想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女人说,我没有,我只希望你的病好,我们两个人健健康康地活着。
男人说,你说的是假话吧?这么多年你守着我不走,不就是想等着我早点死,然后再去找一个吗?
女人说,你胡说,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男人摇了摇头,说,这么多年,你想过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事没有?
女人说,没有。
男人忽然生气地把桌子上的盘和碗全抹在地上,碎成了一块一块的。
男人恼怒地说,你别骗我,说你没想,肯定是假的。
女人的心里忽然打了一个颤。
女人记起了多少个夜晚,她的心里痒痒的,她的身体火烧火燎一般。那时,她就会想,身边的男人要是另外一个男人就好了。像单位里的小周,生龙活虎的。
女人于是小心的说,想是想过,但我不会那样做。
男人说,怎么不会那样做?
女人说,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的良心不允许我那样做。
男人愠怒地说,我就知道你是同情我,可怜我,对不对?你根本就没真心实意地跟着我,对不对?
女人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你都忘记了?我不是真心实意地跟着你?我要哄你,骗你,哄一天,哄两天,我能哄二十多年吗?
男人说,那你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受罪?你是不是一直瞧不起我?
女人说,我不觉得受罪。我从没有瞧不起你,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
男人说,你说的是假话。你要是遇到一个比我好一点的男人,你还有不动心的!
女人说,我没有,我真的从来就没有。
男人直视着女人,说,你有,你有过动心的时候,你不要骗我。我最恨别人骗我!
女人的心里又是一颤,她觉得男人好像有特异功能一般,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女人记起好几年前,有一次遇上读中学时的同学。那同学在广州做事,离婚了。
同学紧紧地抱着女人,流着泪说,我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跟我走吧!你知道从读中学时我就喜欢你!
女人第一次感觉男人的怀抱是那样的有力、安全而踏实。
但女人没有跟着那个同学走,女人放不下男人。
晚上,女人拿药男人吃。男人不吃。
女人说,你一定要吃,你吃好了,什么都好了。
男人敏感地说,这么说,你是在嫌弃我?我现在脾气不好,身体不好,是不是?
女人不管那么多,拿了药往男人嘴里灌。
男人打了个喷嚏,药全部喷出来,溅了女人一身。
女人又拿药来喂男人,男人同样拒绝。
女人没办法,每天把药碾碎,倒进男人的饭碗里。
男人的嗅觉特别灵,一闻到药味,就把饭倒进厕所。
女人说,你不吃药,好吧,这些药我吃。
女人要吃拌了药的饭。男人这才慌了,夺了碗,吃了。吃了两口,就又吐到厕所里了。
男人不再到门外去,不再坐在大街上,不再坐在街道口。
男人天天呆在家里。
女儿的男朋友来玩,给女儿买了个新样式的手机。
男人见了,也想要。后来就对女人说了。
女人给男人买了一个白色的摩托罗拉手机。
女人把手机给男人,说,给你用吧!你还说我对你不好?你还说我对你不是真心实意的?有谁肯给你买手机啊!只有我啊!
男人望着女人,笑了。
过了一段时间,男人觉得手机的样式不好看,就对女人说,他想换一个新的。
女人又给男人买了一个新的,黑色的,诺基亚的。
过了两天,男人又吵着要换新的。
女人不耐烦了,刚买几天,怎么又换呢?我们家又不是手机专卖店?
男人不吭声。过了半天,男人忽然哭起来。
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地哄他。直哄得筋疲力尽,男人才罢休。
第二天,女人正在上班,女儿打电话来说,男人喝农药了。
女人匆匆忙忙赶到医院。
男人躺在床上,医生正在拼命地给他灌洗衣粉溶液。
男人口吐白沫,脸色青黄,眼睛闭得死死的。
男人喝的是剧毒农药。幸亏发现得早。
女人也不想活了。她没想到男人会寻短见。
她想,遇到她这么好的女人,男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寻短见的。
医生告诉女人,男人这种抑郁症病人,是最容易这么做的。
女人回到家里,彻彻底底地把家里清理了一遍。
男人的农药是他自己去镇上买的。
女人把家里清理得没有一丝异味。
男人救活了。可身体坏了。农药的毒性太强了。
女人更加小心翼翼。说话,做事,越发谨慎了。
男人的所有要求,女人一一答应。
可男人所有的要求,都是女人不大情愿的。
女人唯一向往的要求,男人却再也没有提起过。
男人是不能,男人不能提。
有时,女人就想,年轻时,男人是一个朋友,一个伙伴。
可到了现在,男人倒像是一个儿子了。
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骂不得,打不得,躲不得,离不得。
女儿搬走了。直接去了城里男朋友的单位,同居了。
女儿说,她不想让男朋友知道,爸爸是有病的。
女儿说,她早就知道女人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女人这么多年养着自己,只不过是养了一只玩具狗而已。
女儿说,女人太狠心了,把她从她的父母身边抱过来,就这样断了他们之间的亲情。
女儿说,她早就厌倦这样一个家庭了。
女儿说,女人为什么要把她抱到这样一个没有快乐的家庭里来呢?
女儿二十几岁。
女儿的话大约憋了二十年。
男人对女人说,我说你会后悔的吧。
女人说,我不后悔。
男人说,你骗我,你肯定后悔了。
女人说,我不后悔。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立秋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
男人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男人经常说头痛。
男人的双腿开始整夜的麻木,失去知觉。
男人的行走不方便了。
女人给男人修了一根拐杖。男人拄着拐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木棍敲击着瓷砖,发出“咚咚”的声响。
后来,男人完全走不动了,开始躺在床上吃,躺在床上喝。
再后来,男人不想走了。拐杖成了男人的武器。
有时,女人下班回晚了一点,男人就会躺在床上大呼小叫。等女人走过去,男人就会出其不意地拿拐杖敲她的双腿。
有时,女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一个舞蹈家在不停地舞蹈。男人等女人走近,又会拿拐杖打女人的腿。
男人说,你不要这样走来走去!要走,你就走远一点,不要让我看到!
女人说,我还能到哪去?我不是去上班了?我下了班不是就回家了吗?
男人说,小心你的狗腿!你去找野男人了,是不是?
女人说,你胡说!
男人说,我早就怀疑,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你能熬得了吗?
男人说,你要没找别的男人,打死我也不相信!现在我不能动了,你就越发胆大了,是不是?以前让你找男人,你不找,现在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女人愤怒了。
女人把拐杖夺过去,折断,扔在厨房里。
可过了两天,女人回家,男人手里照例拿着一根木棍。是男人爬到屋子外面找的。
男人照例会用木棍打女人。
女人开始流泪,刚开始是瞒着男人落泪。后来,一看到男人就落泪。
男人见女人落泪,就笑了。
男人说,谁叫你跟着我,叫你走不走,看我不打死你!
女人的泪落得更欢了,哗啦哗啦的。
男人脸上露出一股坏笑,说,现在,你后悔了吧?
女人咬着牙说,我没有后悔。
男人说,你骗我,你明明后悔了。
女人抬起眼睛,望着男人,说,我不后悔。永远也不会后悔。
晚上,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
好多年了,两个人从来都没有赤身裸体地在一起睡过。
入夜,男人听到女人均匀的呼吸,心里有了异样的冲动。
男人爬起来,悉悉索索脱女人的裤子。
女人惊醒了,叫道,你干什么?
男人仍是不做声,用力脱女人的裤子。
女人很诧异,但很快就明白了。
女人翻了个身,平躺着,任男人脱她的裤子。
男人先脱了女人的睡裤,然后脱女人的内裤。
女人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一个翻身,自己脱掉了内裤,紧紧地把男人抱在怀里。
男人干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女人撩起自己的内衣,把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胸脯上。
女人有些怜惜地抚摸男人的后背,从上到下,像抚摸自己的孩子。
女人的柔情像一团火把男人烤热了,点燃了。
男人知道女人想要什么。这东西,女人要了二十多年了。
男人还是想竭尽全力给女人想要的东西。
男人腾出手,一把抓住了女人坚挺厚实的乳房。
男人用力地揉搓着女人的乳房,像玩弄手中的面团一般。
男人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苏醒,像一张鼓胀的风帆,像一支上了弹药的机枪。
男人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褪掉了内裤,用力把女人压倒在身下。
二十多年过去了,男人一定要尝试着让女人相信,他可以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可男人还是失败了。
女人茂密的丛林里有一口水井,可男人喝不到井水。
男人焦头烂额,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动作也越来越急促。
女人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好半天,男人浑身瘫软,像一只瘦骨嶙峋的死狗趴在女人的胸脯上。
女人停止了所有的动静,泪水从眼眶汹涌而出。
男人缓慢地从女人身上滑下来。
很愤怒,很沮丧。
但很快,男人平静下来。
男人记起了自己刚开始想做的事情。
男人是想看看女人的大腿和小腿。
男人拿开女人搂住他脖子的手,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男人重新爬起来,掀开被子,让女人的腿暴露在灯光下。
女人的腿天天在舞蹈,天天在出出进进,天天在接受棍棒的敲打。
女人的腿内侧外侧有许多青黄色的印痕,圆圆的,一块一块的,连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只梅花鹿。
男人又抬眼看了看女人。
当初男人结婚时,女人只有二十二岁,像一个小姑娘。
二十四年过去了,女人的头发有些花白,一双眼睛也有些浑浊了。额上也有皱纹了。
男人忽然抱住女人大哭起来。
男人哭得很厉害,身子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
男人的身体越来越糟糕了,浑身关节痛,不停地呻吟。
医生说,男人要适当动一动,不能老是躺在床上,肌肉会萎缩的。
于是,每天晚饭后,女人挽着男人走出屋门去散步。
男人走不了多远。女人就扶着男人在屋子外的空地上转圈。
女人娇小的身子仿佛是一个圆点,男人围着圆心转。
女人就被男人的圆圈牢牢地圈住了。
女人被男人圈了二十多年了。
北风呼啸的时候,男人的病更重了。
男人说,我不想活了。活着没意思。
女人说,好死不如赖活。
男人说,活着就是受罪,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女人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图开心,吃、喝、玩。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男人说,吃了还不是消化了?吃好东西人就不死了?
女人说,我给你做好衣服穿。
男人说,我又不像你,穿那么好到街上去招摇啊?
女人说,我们不愁吃,不愁穿,两个人的钱,够花的了,这还不满足吗?
男人冷笑一声,活着就是为了花钱?
停了一会。
女人说,你知道吧?三官大桥快修好了。以前我们这里的交通太差了。听说,马上还要开通公交车呢!
男人说,公交车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哪也不想去。
男人有很多的亲戚,都在大城市,可男人几乎从来都没有走动过。
女人说,听说神州十号又要升天了,你说好不好?
男人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不是住在这里,我的病还不是一样不能好?
女人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又说,镇上新开了几家餐厅,几家舞厅,听说,马上还要办中百超市呢!以后,我们买东西可就方便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说,可惜,他们是赚不到我的钱了。
女人耐心地说,你不喜欢那些事,可你总得想想我吧。为了我,你总得好好地活着吧。
男人说,为什么?
女人说,你想过没有?要是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多没意思啊!
男人说,我活着,你也没多少意思啊!说不定,我死了,你还会活得更好一些呢!
女人的眼泪就下来了,你胡说,我怎么会活得更好些呢?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男人说,我也只能陪你说说话。还要麻烦你好多事,我于心不忍。
女人说,我们是几十年的夫妻了,还说这话干什么?
男人说,我不说,恐怕以后没机会说了。
女人惊恐地望着男人。
男人说,我活着真的没意思。
女人说,有我陪着你,你也觉得没意思?
男人说,委屈了你这么多年。其实,你早就该走的。或者,我早就该走的。
女人不甘心。
女人撒娇地说,不要那样嘛,人家需要你。你说,这么多年来,你喜不喜欢我?
男人茫然了。男人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男人想,他喜欢女人的什么呢?女人的身体?那只会让他恐惧,让他害怕。他从来没觉得一个女人的身体有什么奇妙之处。
喜欢女人的相貌?也谈不上。喜欢女人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喜欢女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
男人想了想,说,嗯,我有点喜欢你。
女人的脸上泛起一股潮红。女人最喜欢听的就是这句话。
女人很简单,很现实,很知足。
女人说,你要是喜欢我,你就为我活着。
男人说,我不能为你活着。你活着是为了别人!
女人说,我不是为你活着吗?
男人说,我死了,你不就是为别人活着吗?
女人一赌气,说,你要是寻死,你一死,我马上就去嫁别人!
男人的身体一颤,说,嫁别人就嫁别人,反正你总是要嫁别人的!
女人的眼泪又出来了,你真的想死?
男人问女人,你说怎么样死,才最舒服呢?
女人恨恨地说,你想怎么样死?
男人说,吃安眠药怎么样?
女人说,我不会让家里有一颗药的。
男人说,煤气中毒怎么样?
女人说,煤气现在涨价了,一坛子煤气九十多块钱呢!
男人说,那太浪费了。割手腕怎么样?
女人说,没用的,我不会让你找到割手腕的东西的。
男人忽然恼怒了,你怎么这么狠心,不让我死?
女人说,我就不让你死!我要你活着!
男人说,你比毒蛇猛兽还凶狠,你让我活着受罪,是不是?
过了一会。
男人说,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女人也茫然了。
女人到底喜欢男人什么呢?
喜欢男人的身体?男人的身体从来没给她带来过快乐,她并没有觉得男人的身体与一只猫或狗有什么不同。
喜欢男人呆在家里的感觉?喜欢男人用刻薄的语言伤害自己?喜欢男人用棍棒打自己?
仿佛都不是。
男人只是她生活中的一部份,只是觉得不可缺少而已。
女人说,嗯,我喜欢你。
男人说,你喜欢我,你就让我死!
过了一会儿。
男人又说,上吊怎么样?
女人笑起来,你还想上吊?你看看我们家里怎么才能上吊?你吊到哪里去呢?哪里也不能上吊!
男人说,真的?
男人开始拿眼睛在房间里到处看,女人心虚起来,也赶紧看房间。
房间里冷森森的。果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套绳子的地方。
女人叹了口气。
男人执著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那眼神仿佛已游离了男人的身体,像一缕幽魂一样在屋子的上空飘啊飘的。
女人的目光跟着这缕幽魂也在屋子里飘啊飘的。
这是一幢三间的平房。虽然不是楼房,但和楼房差不多。有洗手间,有厨房。
女人忽然想到客厅的屋梁,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女人转移话题,说,睡吧,明天我还要上班呢!现在单位里差人,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每天都够累的了。
男人忽然幽幽地说,我要是死了,你真的就去嫁别人?
女人说,怎么会呢?绝对不会!
男人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女人说,我说过什么了?这么多年了,我要嫁别人还等到现在吗?
男人说,你说过的,我死了,你就嫁别人!一定要嫁!
女人忽然定定地望着男人,有些琢磨不透。
男人说,我真的不想活了。没意思。
女人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想跟我一起活了?你跟着我也觉得没意思?
男人恨恨地说,跟你一起也没意思!
女人吃惊地望着男人,那好!你敢死?你死了我就嫁别人!
女人想,男人不会丢下自己的。男人不想自己嫁别人,男人就不会死的。男人会想方设法活着的。
男人忽然就放声大笑了。
女人一晚上睡得不踏实。
第二天,女人早早起床,把厨房的刀、锅铲之类的东西全部收藏起来,又给厨房的门加了一把锁。
然后,女人开始清理家里的旮旯。
自从男人上次喝农药后,女人早已把家里清理得干干净净。
但女人还是不放心,又清理了一遍。
最后,女人翻箱倒柜地找绳索。平常晾衣的绳子,还有一些可以当绳索用的东西,女人全部收集起来,装进了自己的包包,准备带到单位去。
女人在忙这些的时候,男人还在睡觉。
女人把家里清理得干干净净,确认再也没有危险了,然后去上班了。
男人忽然又喜欢起手机来。
女人下班回家,男人吵着女人教他玩手机。
女人和男人一起研究手机。几天后,男人学会了好多功能。
男人叫女人说话,然后把它们录下,储存起来。
男人找出淘汰的那个摩托罗拉手机,并且一定要女人带着。
男人说,她很喜欢女人用手机跟她说话。他要给女人打电话,听女人手机里的声音。
女人从来都没有用过手机,和女人对话最多的只有男人。
女人与男人就这样对话已经二十四年了,从来都是没有隔着时空的对话。
女人把手机带在身边,可男人却从来都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女人的手机里常常有很多无聊的短信,像满天飞的苍蝇,撵都撵不走。
女人烦了,厌了,有时悄悄地把手机放在家里。可她又总是担心男人给她打电话。
女人整天提心吊胆,无所适从。
好在男人终于安静下来了。
每天下午,女人下班回家,男人都在津津有味地玩手机。
有时,男人也会把女人的手机拿出来,两个手机对着拨号。用自己的手机拨女人的手机,或者用女人的手机拨自己的手机。
男人听到一阵阵音乐,脸上就会出现陶醉的神情。
女人想,男人的兴趣转移了。
一晃几天过去了。
女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第八天,女人下班回家,门从里面闩上了。
女人打电话叫来了男人的大妹和小妹。
三个女人齐心协力,撞开了门。
于是,她们看到男人用一根比裤腰带还细的绳子把自己吊在屋梁上。
男人又高又瘦,衣服套在身上,像一套唱戏的行头,空荡荡的,整个身子像一张纸在风中飘来荡去。
男人用的是一根约两米长的尼龙绳。
女人想不起家里什么地方有这样一根绳子。
女人后来记起来,男人大约把两瓶枝江酒给拆开了。那根绳子是包装绳。
女人放声痛哭。
男人用手机给女人留了言。
男人说,女人真傻,一直熬了这么多年,怎么才说要嫁别人呢?怎么才想到去另找一个男人呢?女人找到男人了,他也放心了……
男人临死前翻看了女人的手机,手机上有一条陌生的短信:亲爱的,你想体会激情燃烧的岁月吗?你想知道为爱疯狂的味道吗?你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都快崩溃了吗?……
女人赶紧往下翻,这条短信的后面还有一条没有查看的短信:对不起,我发错了……
男人一定是看到了前面的短信,却没有看到后面的短信。
男人一定是生气了。但或者也许是为女人感到高兴了。
女人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把手机忘在家里了。
女人想,男人死得太冤了。自己也太冤了。
女人很自责,很内疚。
女人怎么也想不通,那么细的一根绳子,怎么拴得住男人一百多斤的身子?
有人劝女人,说,人的心绝了,想死,没有绳子他也会上吊的。
没有绳子,他也会死的。
想死,一根细线也能把自己的命给拿走的。
按镇上的规矩,男人要在家里停三天。
女人一定要给男人请乐队,把葬礼办得热热闹闹的。
男人的妹妹说,你跟着我哥一生,从没享过福,留点钱以后过日子吧。
女人说,我要钱干什么,一个人的日子要钱有什么用?
两个妹妹说,真是亏了你,你对他好,这方圆百十里都找不到你这样的人了。
女人苦笑,我有什么好?我要是好,他就不会去寻死了!
女人一定要请乐队。
乐队唱了半夜,一直到晚上十二点。
乐队休息后,女人坐在男人的身边烧纸钱。
看着纸钱变成一堆灰烬,女人忽然记起了二十多年前男人说过的话。
男人说,你不用同情我,你不用可怜我。
男人说,你不用这样做,这样做是没有用的。
男人说,你不用跟我受罪一辈子,我不会感谢你的。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男人说,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肯定会后悔的。
男人说,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要养。你会后悔的。
……
女人忽然泪如泉涌。
男人死了以后。
女人好多天没吃一口饭,没好好睡过觉了。
有人劝女人,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女人无力地摇了摇头。
有人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男人有病,活着也是受罪,这一下解脱了,你也自由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女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女人说,我高兴得起来么?
大妹和小妹找到女人。要把女人接到她们家里去。
女人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喜欢呆在家里。
女人病了。病得不轻。女人二十多年来从没有病过。这次突然就病了。
女人不声不响,开始忙着给女儿准备嫁妆。
女人办了内退回来了,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女人开始像男人一样坐在家里,坐在屋门口,坐在大街旁,坐在街道口。
女人静悄悄地,像一只哑巴猫。
半夜里,女人醒来,似乎总看见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要么,男人就悬在屋梁上荡来荡去。
要不,男人就会在她的床边小声地对她说,你去找男人啊,去找啊,去找啊。
女人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给她开了好多药。
女人只拿了一部分药。拿回来后,放在家里就没动了。
女人不想吃药。没有人喂她吃,也没有人逼她吃,她自己也根本不想吃。
几个月后,女儿挺着大肚子来看女人。
是女人打电话让女儿回来看嫁妆的。
女人没想到女儿自作主张,就那样把自己给嫁了。
女儿见女人一脸蜡黄,骨瘦如柴,问女人到底怎么啦。
女人说,我不想活了,活着没什么意思。
女儿一听,就哭了,你怎么能这么想?好死不如赖活啊。
女人说,我真的不想活了。
女儿说,你不想活,也该替我想想啊。
女人说,你现在这样子,我很放心了。
女儿说,你知道镇上通公交车了吗?以前去城里一小时一班,现在十分钟一班,你说好不好?
女人苦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到哪去。
女儿说,还有几个月,我的儿子就要出世了,你帮我带孩子好不好?
女人说,我身体不行,带不住孩子的。
女儿说,你到城里去,跟着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女人说,我喜欢家里,一个人过惯了。
女儿说,是我错了。你还是我娘,是我的亲娘,没有谁比你对我好。以后,我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喜欢穿的衣服,好不好?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讲究什么啊?
女儿说,那你要怎样?
女人说,这人啊,活在世界上一点意思也没有。
女儿说,你不要这样想,我还是你女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女人苦笑着说,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让你过得快乐。
女儿哭起来,娘,你不要怪我,你要原谅我。
女人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从来都没有。
女儿怕女人寂寞,在家里陪女人过了几天。
晚上,外面冷风呼呼地刮着,男人鬼魅一般在屋子里出没。
女儿有些怕,叫女人,却听不到女人的声音。
半夜里,女儿睡不着。女儿听到女人在和男人对话,一应一合,说得很开心。
女儿更怕了。没几天,女儿走了。
女儿走了以后,女人留了一封信,信上写着女儿生身父母的名字,还有具体的地址。
然后,女人就在男人上吊的地方,系了一条绳子,和男人一样,走了。
女人没有像男人那样那么快被发现。女人没有往医院送。
因为,当有人发现女人时,女人已经像一个稻草人一样,在屋子里荡来荡去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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