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偷偷地来了，风儿凉凉地吹着我的眼睛。每逢这个季节，心里的某一处就开始偷偷地怀念一个女孩。或许无关爱情，却总难以忘怀。
　　
　　1
　　
　　我下了夜班睡足了觉便去附近的大学图书馆。等了近半个小时门还没有开，就随便问了旁边的一个女孩一句：“请问几点开门？”没有想到的是，她受到了惊吓似的支支吾吾地说：“可能，可能两点半吧。”我看到她的眼睛因为紧张而不停地眨。“你大几了？”我故意没话找话。“大二”“什么专业呢？”“土木工程。”“哦。”我尽可能地展开我的想象，想象她的专业并把眼前娇小的她放到我的想象里。又没有想到的是她已经不紧张了，开始反过来问我问她的问题。
　　
　　秋风凉如水，习习吹来，拂弄着她不长不短的头发。她清澈的眼睛不再不住地眨了，微微眯着被风轻吻。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最后她很够意思地记下我的联系方式，说回头帮我搞个借书证。
　　
　　门那么快就开了。她微笑着向我摆了摆手灵巧地融进人群，那么的娇小、朴素、不起眼。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会有一双那样美丽的眼晴？
　　
　　2
　　
　　那个秋天真的像童话里说的那样，天蓝，云白，海阔……风也凉爽丝滑。
　　
　　初识之后的几天里，无论做什么无论白天夜里我的心都在偷偷的愉悦……
　　
　　3
　　
　　一个礼拜之后的中午，我终于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借书证已经帮我搞到手，还问是不是还在上夜班，下午有没有时间陪她去海边……
　　
　　我激动得一连串肯定回答……
　　
　　终于又看到她那因为紧张而忽闪忽闪不停眨的眼睛了。她微低着头，藏起她那清澈的眼睛，不说话，小手指捏着借书证的一角递给我。我接过。它暖暖的。
　　
　　我小心翼翼的，不敢开口，将手里的一条绿箭给她。它也暖暖的。她接过，会心地笑了，我也松了一口气地笑。有那么一瞬间，她边笑边看着我的眼睛。真的猜不透，如此羞涩的女孩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勇气？
　　
　　那双好看的眼睛如同一汪秋水，若身溺其中将无法自拔。我怕失态慌忙躲闪。我视野中的色彩似乎从来没有如此鲜亮过。我们沿着用菱形红砖铺砌的人行道慢慢走着。左侧学校的外围花池里长满有着紫色的叶子却不开花的植物，再往里是黑色的栅栏，透过栅栏能看到绿茵茵的足球场。右侧是棵棵的飒爽的枫树，树干青一片鹅黄一片的，犹如不断蜕变的青春。阳光透过枫树枝叶照在我们身上，斑斑点点。风儿吹来，叶儿摇摆，阳光跳跃……
　　
　　我们默默地向公交车站点的方向走着。俩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我试着找个话题打破沉默。她却抢先一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敢和你这个'社会青年'交往吗？”我傻子似得摇了摇头。她似乎有点儿开心有点儿得意，说：“你特像个中文系的学生，满身书生气。”“其实我上班的时候满身油污。”“不会吧？！”
　　
　　4
　　
　　我们上了公交车，捡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的头轻轻地靠在车窗上，风从半启的玻璃窗吹进。刘海儿在舒展的眉间拂弄，她美丽的眼睛迎着风微微眯起，一脸的恬静。
　　
　　我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这美好的时刻，甜甜地闻着她的发香。我似乎听到我平静外表掩饰下的心在咚咚地跳动。
　　
　　不知何时车上开始放起了音乐，如泣如诉：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给我渴望的故事，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我睁开眼睛看见她有点儿不舒服似的坐直了身子。看到我看她，朝我淡淡一笑又重新靠到车窗上。
　　
　　下了车，还没有看到海海的气息便迎面扑来：海的腥味，凉凉的风。海边的人挺少。零零落落一对对的情人甜甜蜜蜜；独行的少男少女一副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还有几个垂钓的老人……除了海与风的声音，一切显得那么安静。
　　
　　她和我并肩走着，不再故意和我隔开一个人的距离。那天我们并没有说太多话聊许多许多。似乎都很享受这份有个人陪的安静。两个人默默地走过用鹅卵石铺就的海边广场，走过草地，走过沙滩……偶尔对视，微笑，没有陌生。我什么都无法去想，整个心都是眼前这个清纯美丽的女孩。然后是风儿，凉凉爽爽地吹着我的眼晴，使我不得不微微眯着，有种梦幻的感觉。
　　
　　往回走的路上，她突然背起手像鸟儿似的跳到我前面，转身笑着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怔了一怔，又傻子似的摇头。她咯咯地笑起来。“你呢？”我问。她如同我一样怔了一怔，摇头。这次终于轮到我笑了，然而她却不笑了。“生气啦？”我小心地问。“没有啊。”她的眼睛紧凑地眨了两下说，“我请你吃饭吧，好久没来海边了，谢谢你陪我。”我说，“好。”我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背书似的一口气说出这样的话：“希望你天天想来海边天天需要我陪我天天可以有饭吃。”她吃惊地瞪大了好看的眼睛，然后哈哈大笑直说无赖。
　　
　　那是一家韩国料理，店小但格外的干净。我们简单地一人要了份冷面。漂亮的服务生用好像很拗口的汉语说好的，谢谢，稍等。先上了大麦茶，接着又是八个小小碟子的各色泡菜，最后才是面。大大的碗，和尚化缘用的体钵似的形状。面上摆了两三片薄薄的牛肉，三两瓣鲜艳的西红柿。看上去很棒。坐在对面的她拿起筷子指着面上的牛肉朝我努嘴，我会意一笑，不客气地将她的牛肉夹到我碗里，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指着西红柿朝她努嘴，她哈哈地笑了，边笑边将西红柿夹到自己碗里。人不开心的时候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人很开心的时候吃东西也往往忽略味觉感受。凉凉的面吃下去似乎只是凉。我不时地看她。时隔多年，留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是她那双眼睛，如何用语言描绘呢？
　　
　　走出饭馆，马路对面就是站点。我左顾右盼走走停停躲着来往的车辆，她却很放心地捏着我的衣袖目不斜视跟着我。过了斑马线，她松开手，我突然有句话想对她说：“你感觉到了吗？”“嗯？什么？”她迷惑地看着我。我呵呵地笑了，又不想说了。“说吧，快点。”“你……我……像……多……年……的……恋……人。”我一字一字地说。她泯然一笑。我们走过了一站停下，等车。
　　
　　5
　　
　　一碗冷面在我胃里没有占得一席之地，换上工作服走进车间的时候我就感觉到饿了。我打开车床，看了看车间主任留在我工具箱上的图纸和地上的毛坯原料，知道今晚不会太晚下班，先忍饥干活吧。我在的单位挺小，是个人的，不过效益好，薪水说得过去。此时整个车间只有我的车床运转。合金刀切削钢铁的声音，这让我感觉寂寞。和我一同上夜班的阿元出去吃饭还没有来。我决定先开始唱歌。每次上夜班我和阿元都会一人一句撕心裂肺地唱迪克牛仔和动力火车的歌，很伤感很陶醉很过瘾。我一边唱歌一边想她，想白天和她在一起的细节，想她忽闪忽闪的眼睛……“我的心突然被撕裂”“突然被撕裂……”阿元来了。我们唱得有劲儿，活干得也有劲儿。用阿元的话说，我们这一行是男人味十足的行业，每天都在征服钢铁。而最初先开始唱迪克牛仔和动力火车的却是一向沉默的我。从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他们。那时候会躲到校园后面的山林里唱。唱到嗓子哑了没有劲儿使了才叫畅快淋漓，然后再回到沉默里。我的性格有点儿内向和懦弱。还有点儿完美主义，我着实需要一个虚幻世界的慰藉。我把那个世界编织得很美，所有的景色还有悲伤快乐幸福寂寞都是纯净的。它们让我在喧嚣的现实中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希望。
　　
　　我相信阿元能够唱得和我一样沉醉也自有他的理由。每个人都如此复杂，无法透视；每个人又都如此简单，容易感动。唱着歌想她，把她悄悄放在我那个虚幻的世界里，交融着快乐寂寞随沙哑的声音随切削钢铁的声音融化在夜空。其实阿元错了，我们并非“很男人”，在这样的夜里我发现一切变得柔软，包括钢铁，包括我，包括阿元。而我偷偷地觉得，有个人可以想，真好。不到十二点，我和阿元便把各自地上的毛坯原料变成和图纸上相符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工件。阿元又在说我们在征服钢铁。我说我们在剥去钢铁丑陋无用的外衣，实现它们的价值。这样顾作深沉地说笑着洗完手换掉工作服。我说饿了。他说烧烤。我们熟练地爬过厂子的大门，拍拍手，向马路边的烧烤摊走去。
　　
　　秋夜的风凉而潮湿，天上的星星也少得可怜，斜挂的那钩月牙儿仿佛是从老舍的小说里逃出来的，安静孤独地泛着寒光。我们点了吃的和啤酒，钻进烧烤摊后面的帐篷。帐篷里安着几张矮桌，每张桌上都生着一炉炭火，可以自己烤东西吃也可以用来取暖。几杯啤酒下肚，阿元要求换白酒，我说奉陪；几杯白酒下肚，阿元醉眼蒙胧了，又开始怀念他那千里之外的“章子怡”初恋。我没有什么可以怀念，只是想她，又感觉她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如此偶然如此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总像是梦境。我自顾自地喝下一杯酒。烈酒辣出我的眼泪来。那么一瞬间那么渴望拥抱。拥抱她，该是怎样的沉醉？阿元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和“章子怡”的过去。我说哥们儿，啥也别说了，我都知道了。缘来缘尽随天意吧。来，哥们儿，干了这杯酒，回去，睡觉。他硬着舌头说好，说她算什么东西，我不会想她的，不就长得有点儿像章子怡嘛，去她妈的吧，我才不想……我突然想落泪，我知道我也有点儿醉了，但我清醒地在阿元身上看到男人的脆弱和爱情的残酷。我们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地往回走。阿元开头唱起了《第一次手分》，我一句一句地接着……灵魂仿佛逃离了身体，跟着歌声弥散在凉凉的风里。
　　
　　6
　　
　　她没有用手机，我联系不上。上次打给我的那个号码是部公用电话的。学校离我那么近我却无法在学校里找到她。这让我感觉郁闷。时间过去一个礼拜了，没有音讯。我试着劝说自己：梦醒了，天亮了，睁开眼睛吧；试着安慰自己：这也挺好，多美的回忆；试着打击自己：省省吧，你终究是个不可靠无前途可言的打工仔。可无论怎样，我都不甘。
　　
　　还是夜班。刚换上工作服躺在桌子上的手机就翁翁地响了，我慌忙抓起，接通，这次直觉对了，是她！“你在哪儿呢？过来接我回学校好吗？”我赶到那家饭馆的时候，两个女生正扶着她下楼梯。其中一个女生看到气喘吁吁的我，问，你是树林吧？我说，是我。颖子她喝得有点儿多，你送她回去吧。我说，好。颖子，回去早点睡，我们再玩会。另一个女生说。你们上去吧，唱歌接着唱歌。她声音有点儿含糊地说。终于又看到日夜思念的她了。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两个女生晃着小手边说拜拜边跑上楼梯。我挽着她的胳膊不说话。
　　
　　她仰起脸来朝我调皮地笑，说，“你是不是挺讨厌喝酒的女生？”我说，“有点儿。”“同学过生日，高兴。主要是我太倒霉，那小勺在桌子上转啊转，停下来，勺柄总是指到我，我只好喝。”她用手指在面前画着圈然后指自个。“你自己能站住吗？”她略有迟疑地看着我，我笑了，“我去给你买瓶果醋。”“哦，能，能站住，谢谢。”我小心地放开她，跑进旁边的超市。
　　
　　我给她拧开盖子。她仰起脸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喝掉近一半的时候我夺过果醋放进口袋：“好了，待会再喝，太凉了。”她抬起头用迷离的眼神直直地看我，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映着桔黄的路灯，我忍不住笑，“怎么啦？”她没有回答，闭上眼，将头靠在我身上，胳膊缠过我腰，那么用力。我有点儿慌乱，不知道该将手放在何处是好，抬起来又垂下。时间好像凝住不前又好像飞逝而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咧着嘴笑了。“好点儿了吗？”我问。她松开我，点点头。“还需要扶吗？”“不用，握着我的手吧。”“经常这样喝吗？”“才不。我以为喝红酒没事儿，否则勺子指到我我就唱歌了。”我呵呵地笑，她也跟着笑。她真得像个孩子。“我送你回去吧，你早点儿休息，酒后着凉容易感冒。”我招手想要打车。“走回去吧，好吗？”“好”我们握着手，沿着高出马路一砖的人行道走过一块又一块枫树斑驳的影子。世界仿佛没有了声音，我们听不到来往车辆的声响，听不到路边店铺传出的低浅的音乐……我看见她嘴角始终漾着浅浅的微笑，我看见每个桔黄的路灯都有一团温暖的光晕包围，我看见它们连成了长长的串儿延伸到天边，天边的星星若隐若现不再泛出清冷的光儿。到了校门口，我站住，松开她的手说：“要回去上班了。”她又仰起脸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不知不觉地张开了胳膊，她很自然地就拥上来。拥抱她，该是怎样的沉醉？我似乎又尝到了烈酒辣出眼泪的感觉，路灯的光晕儿在我眼里忽大忽小，闪烁迷离……
　　
　　7
　　
　　写到这，像小时候被大人拖着不愿去诊所打针一样，迟迟不肯再写。容我如此潦草的结束这篇文章吧。抱歉。关于颖子，当时，我以为我们一切刚刚开始，一切都会很美好…可后来才发现，她其实早就有男朋友了。最后一次见面，她哭着说她会和他分手，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很可笑。我依旧沉默，什么也不想说。我努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小心地抽出一页纸手帕，轻轻地帮她抹掉眼泪，然后默默离开。我换掉手机号码，不再去大学图书馆，不再去海边，依然和阿元扯着嗓子唱歌，依然半夜出去吃烧烤喝白酒啤酒随便什么酒…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
　　
　　每年都会有秋天，挺好。秋风凉凉地吹着脸庞的感觉，挺好。我们所怀念的事情怀念的人，也许就在那个季节的风里。
　　
　　风把它们揉得——好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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