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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下的人格精神建构——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

时间:2023/11/9 作者: 新文学评论 热度: 14189
□ 李瑞琦

  发表在1983年第2期《十月》上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以女中学生安然的“三好学生”评选为核心,透过姐姐安静的“第三性”视角,展现出妹妹安然及一代人的青春成长历程。故事中姐妹两人的思想观念转变在日常生活场景中得以发生,而这样的转变则与20世纪80年代的社会现实息息相关。经历“文革”的伤痛后,积极开放的时代精神作用在个体身上,一方面产生了“启蒙性”作用,个体对于追求美好生活的意识能动性得到增强;另一方面为人们带来了关于时代与个人关系问题的新认识,不同思想矛盾间冲突加剧,在现实问题前,个体面临着50—70年代未曾有过的选择与挑战。

  《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以女中学生安然的个人经历试图展示并回答这样的困惑。铁凝曾这样评价小说中安然的青春形象:“她之所以打动人们, 是因为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中国人, 刚刚释放开心灵的禁锢, 而一个几乎是全新的、未经污染的少女的‘跳出’, 振奋了人们久已麻木的想象, 也清洗了蒙在人们心头多年的灰尘。”安然的形象塑造可以被定义为一种透过个性呈现时代精神的人格精神建构过程,体现了新时期的人格精神面貌。安然的价值观念经历着时代浪潮的冲刷,只属于她所处时代的年轻人。时代终将过去,而特定时期赋予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保留在铁凝的作品中,铁凝的作品始终关注时代对个体思想的影响,这种作品中时时体现的社会责任感也正是今天关于铁凝早期作品研究的价值所在。

一、1980年代的城市期待

本文中的故事发生地平易市,曾多次出现在铁凝的作品中,是位于华北地区的一个距离首都比距离省城更近的城市,1980年代社会思想与道德观念的转变过程发生在此地。铁凝在文中用足够的耐心对城市做了种种细致的描绘:“膨香酥”代替了炼钢的“小高炉”,劣质的桌椅板凳间多了“席梦思单人床”。平易市城乡错综,时代交错的痕迹处处可见,“新”和“旧”的碰撞体现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并内化于人的思想之中。

  1980年代初期,中国城市化率仍然较低,处于正在向城市化转变的阶段。对于刚刚经历“文革”,尚未复苏伤痛的人们而言,迫切需要一种新的观念意识来填补长久的精神理想缺失。当走出“文革”的阴影成为普遍性社会认同后,人们对于一种全新的城市生活体验就显得既慎重又热切,这样的思想意识同样渗透于文学作品中。“人们热衷于表达时代的表象,热衷于对生活外表的呈现,这就使文学叙事可能对城市投去热烈的目光。”城市成为80年代文学作品的主要描绘对象之一,对于城市的渴望和城市生活的价值观选择难题构成了书写的主题。

  对于《哦,香雪》中的乡村女中学生香雪而言,城市就是这样具备冲击力的所在。香雪虽然并不能完全认同城市价值观,但仍对城市抱有淳朴的向往与渴望,对于城市文明有着迫切的追求意识。可以说香雪是在城市与乡村的二元结构中自生出了这样的“主体意识”,而到了城市女中学生安然身上,“主体意识”则是随着城市化进程而自生出的,这样的自生同样经历了类似香雪的渴望“融入”的过程。

  《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中的姐姐安静与妹妹安然在由“旧”到“新”的时代过程中成长起来,她们的童年时期在五七干校的集体宿舍草铺上经历过饥饿,少女时期感受到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对于同一个城市,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价值准则,前后两种生活经验的不一致,培养了她们看待平易市的“外来人”眼光,用“居高临下”的视角来看待平易市,审视成为她们城市生活中的组成部分。而本身处于青春时期的姐妹二人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在审视的同时同样能够自然而然地融入城市生活之中。姐姐安静始终不动声色地观察和发现生活种种;妹妹安然则在热衷于奚落他人和起绰号的同时,又对新食物、男女模特等一切新鲜的东西保持兴趣。这种半审视半融入的状态也正是80年代的一种普遍性城市生活经验。

  在迫不及待与50—70年代告别的80年代,城市的出现带来新的视角上的获得,意味着新的时代开启,是人们对于80年代的强烈渴望与认同的物质实体承载物。而从香雪到安然,她们打量城市的目光虽然各异,但都在不自觉地融入城市文明之中。城市化一方面是80年代正在发生并将“人”内置的过程,另一方面又在80年代始终保持着未完成状态。这让城市因此成为群体性的期待与想象,一个符合想象的“城市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一个“城市人”该如何处理那些城市使之成为可能的思想冲突问题?铁凝通过对安然姐妹的书写,呈现了在1980年代群体性存在的“城市期待”,也正因为存在这样的期待,安然姐妹经历了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的困惑,并最终实现了自身的成长。这样的过程是安然姐妹实现自身精神觉醒的过程,也是铁凝对于1980年代人格精神的建构过程。

  正是80年代的城市文明为人们带来了个体思想聚变的可能性,多种思想价值观念的涌入打破了中国乡土固有生存状态所代表的传统思想观念,80年代人格精神建构与现代性建构进程不可分割,人们对于城市的期待本身也加速了自身对于城市生活的融入:

  火车开出站后,吼叫着加快了速度。小时候坐火车,总觉得火车是倒着开。这种感觉许多年没有了。不知为什么,现在我忽然又感到火车不是开向省城,而是向平易市开。

  在《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尾声,当安静乘火车离开城市时,她能感觉到“火车不是开向省城,而是向平易市开”。由此可以看出,安静在思想意识上最终接受了城市的纳入,与此同时,城市也被内化成为她自身的一部分。她离城市越来越远,却因为有了归属感,而不再自觉是“外来人”。城市作为“人”之思想转变的实现场所,让“人”的情感有了寄托,“城市人”的身份自觉得以延续。还是站在曾经熟悉的大街上,安静姐妹终于可以以一个“平易市公民”的身份,轻松应对外地人对于城市不足的指责,这是少女的成长过程,也是个体自身在一个物质与思想都飞速发展的时代实现自我精神转变的过程。

二、“善”的群体想象

在铁凝发表于1999年的作品《永远有多远》中,善良的胡同姑娘白大省经历了四次不适合的恋情。本应是优点的“善良”,却让白大省的生活四处碰壁。小说中呈现的善念带给人们对于90年代价值准则的多维度思考。白大省的人格精神伴随着90年代出现的消费主义特征而呈现出一种迷茫无依的面貌。反观《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对于80年代人格精神理想书写,在描绘青春健康的女性人物形象时,进行了一次对于“善”的群体性复杂特征的探寻。

  在故事中,姐姐安静的身份是多重的,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她在与每一个人物的相处过程中产生了关联性,并面临着如何与人为善的质询。“70年代后期、80年代初期的人道主义话语,主要在家庭领域或借助于家庭这一表象,来成功地建立其表述。”各种不同的价值观念在安静的家庭生活中出现并形成众声喧哗的局面,影响着安静自身的思想价值观念。

  作为姐姐,安静与妹妹安然的关系是微妙的,在家庭内部,姐妹二人最为亲近,姐姐对妹妹抱有天然的责任感,希望在生活中关心她,学业上也能帮助她;而她对妹妹的认识却是渐进的,是把认知不断形象化并不断超越过去的认知。在是非观上,安静眼中的妹妹安然实际有很多不符合成人价值观念的缺点,安静承认自己对安然的包容与帮助很大程度上是来自手足之情的偏爱。在对安然的同学与班主任的认识上,安静敏锐地洞察到她们的缺点,却出于维护妹妹的考虑,仍然愿意与其为善。甚至在明知班主任韦婉的作品不具备发表条件的情况下,几经犹豫后为其修改助其发表,被安然发现后,又引发了姐妹之间的冲突。手足之间由关爱到冲突,是出于同一件事情的价值观偏差。在性别观上,安静对于安然的成长则是发现式的,正是因为发现妹妹“是个地道的女孩儿”,安静才为其购置了引起班主任微词的“红衬衫”。“红衬衫”的存在又反映出作为同龄人的安静与韦婉之间的价值观冲突。

  在家庭内部,安静与父母之间也存在着价值观冲突。父亲在艺术创作中坚持自己的个人价值取向,受到两个女儿尊敬,但对女儿安静的婚姻问题又坚决反对,表现出传统家长式的态度,不鼓励女儿自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母亲作为一个职业女性,她有意识拒绝完全履行传统观念中家庭主妇的应尽职责,并因此引起丈夫、女儿的不满。但在对母亲这样的认识之外,安静却也曾发现母亲的照片,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也曾经是个有热情的年轻人,并且因“文革”造成了人生转折。这种认知的割裂,让安静内心对于父母的价值选择正确与否经常发生自我争辩。由此,妹妹安静、姐姐安然、父亲与母亲,在家庭内部呈现出三个不同时代影响下的价值观表现形式。

  在本文中,上述一切价值观念冲突均发源于普通人的生活。80年代初期的文学理论和文学创作关注人道主义的启蒙精神,在摆脱宏大叙事、反思伤痕之后,文学作品进入了日常生活领域,开始把握时代对于个体的影响。铁凝擅长通过塑造平凡人物来捕捉时代的气息,在一个关于城市中学生日常生活的故事里,她把目光首先投向了女中学生的成长环境。

  对于生长在80年代的普通人而言,在承载了“文革”的记忆后,在商品经济时代来临之际,曾经趋同的价值观念被打破,不同价值观念形成并在生活中彼此发生摩擦,碰撞出思想火花。而在这样的碰撞中,一对女中学生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和学习成长,自我建构了积极向善的价值观。作品中借助安静的视角认识到,所谓“普通人的生活”,大多时候“既不曾飞黄腾达,也不会时来运转”,呈现出“莫辨是非”的样貌。对于个体而言重要的是:在此过程中,自身将经历怎样的思想历程,又最终作出怎样的价值判断与属于自己的个人选择。

  在小说中,安静对于每一个人的观察与思考都经历了修正过程:即将参加工作,米晓玲表面上欢喜,却可以因为安然对于一幅画的点评而大哭,让安静对她产生新的认识。祝文娟的缺点是胆小,她在学校对于老师绝对顺从,面对安然家的火灾,她第一个想起要关阀门和叫救护车,却并不敢冲上去救人。安静也正是在此时更进一步认识到社会思想的复杂性,不同的人和各种价值观念构成并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清一色的社会价值取向也不可想象。

  这种自动自发的1980年代意识伴随着对于现代化的想象而来。70、80年代之交,中国的政治、社会和文化发生的重大转型,现代化以其存在的高度可能性转化为人们对于城市生活的各种具体想象。

  “现代化”作为80年代的核心范畴,是影响广泛的新主流意识形态。其之所以“新”,显然是参照50—70年代的论述方法而言;而其作为意识形态,则在于它被视为一种理所当然的理想社会的乌托邦,乃至成为一切价值判断的依据:所有与“现代化”相关的即是“好”的,与“现代化”相悖的则是“恶”的。

  这里可以看出,现代化在成为80年代群体性想象寄托的同时,也使人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产生出对于其评判标准的想象,这种自动自发的新时期意识体现于作品,自然呈现出一种对于“善”的追求,这种追求根本性地促成了主人公精神转变的实现。而现代化的“幽灵”之所以能够在1980年代的文学作品中到处游走,正是因为存在这样一种能够获得群体性认同的评判标准,追求“善”的人是符合现代化的新人形象,“善”是现代化实现过程中的大众意识形态的普遍精神追求。

  铁凝作品中的人物各异,然而无论是《笨花》里的向喜,还是《玫瑰门》里的眉眉,他们即使各自身处不同的时代,对于“善”有着不同时代空间的价值标准确认体系,但却大多带有一种能够并最终形成了自我价值肯定的 “善念”意识。正如谢有顺教授所认为的,铁凝的作品中时常刻画一种“坚韧的生”:“坚韧的生其实就是表明生活还有希望。而人类中还残存的根本的善,正是这种希望之所在。”

  而这样的“善”在铁凝笔下的80年代的生活中,与既往时代相区别的是,80年代独具的“善念可以被发现并得到群体性认可”的普遍性意义。当我们透过文本回顾80年代,不止于观察到这种对于“善”的渴望,更能够发觉这是一种群体化的“善念”想象,是对于现代化想象之评判标准的具体化。这种“善”的存在与50—70年代中文学作品对于人性“善念”的呼唤,与九十年代残存着“善”的白大省们,有着质与量的不同。

三、“红衬衫”与人格精神建构

《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全文一共七次提及“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依次为:班主任韦婉对于“红衬衫”的微词——追溯安静为安然购买“红衬衫”的原因——安静阻止安然在评选时穿“红衬衫”——安静为安然整理好第二天要穿着参加竞选的“红衬衫”——安静与穿着“红衬衫”的安然发生冲突——大火将“红衬衫”烧成碎片,但安静又仿佛在眼前看到了新的“火”——安然向安静要求再买一件新的“红衬衫”。

  可以看出,在围绕安然的“三好学生”评选的全文中心事件上,“红衬衫”实际以行文线索的形式存在。在安静“内视角”观察下曾出现过种种困惑:班主任韦婉的诗歌是否应该被发表,妹妹与同学刘冬虎的关系,安静与曾有离婚经历的男友交往能否得到家人认可,这一切的困惑直到安然家突发的大火把每个人的关系拉近为止。这些思想困惑源自不同价值观念的交锋,在这样的价值观冲撞过程中,“红衬衫”屡次三番出现。

  

  通过以上四点分析,行政事业单位财务管理内部控件主要存在内部控制建设和制约机制有待强化、财务人员素质有待提高、财务管理内部控制有关法律法规有待完善、风险评估及管控程度有待提高等问题。

  

  女中学生是否应该穿着一件如此亮眼的“红衬衫”?这一问题几经质询。红色,曾经是象征革命与鲜血的颜色,却因为颜色亮眼,成了一些人眼中女中学生有“问题”的潜在标志,衬衫最终又在一场大火中消失于无形,而新的火焰又再次被点燃,“红衬衫”就此与时代精神之火构成了内在的传承关系。“红衬衫”的价值最终被肯定,作者有意通过从“红衬衫”到“火焰”的象征性意义来表明,“燃烧”这并不是一切事件的结束,而意味着新的开启。

  

  

  安然的存在,显示了铁凝对于80年代人格精神的表达,“被建构”的80年代时代精神,源自一种在城市化背景下自生的个人价值认可,即在经历怀疑和动摇后,依然能够自我肯定人性中“善”的部分,坚信社会理想的存在,在价值观的选择中最终肯定自我价值,而这样的80年代之人格精神状态以群像化的形态呈现于本文之中。

  发生于一个普通人身上的精神觉醒过程,是在时代的特定背景下基于自我价值判断的生活感知历程。《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中的安然姐妹,敏感地把握到了城市化进程对于个人影响的“得”与“失”,在多种价值观念中选择了一种坚定的“善”。而她们的成长过程,正是在对于“善”的选择过程中,发现了“善”的多样性和包容的价值。“红衬衫”在一个由“旧”向“新”发展的时代里产生了不同的解读,而随着时间的变迁,衬衫本身化为碎片并不再有特殊的意味,而不同的价值观以此介质从碰撞到融合,并最终生发出新的希望。建构于铁凝笔下的80年代人格精神焕发着勃勃生机,如此昂扬向上,又洋溢着纯真之美。

  

  注释:

  ①铁凝:《写在卷首》,《玫瑰门》,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页。

  ②铁凝:《写在卷首》,《埋人》,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页。

  ③陈晓明:《无法终结的现代性》,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18页。

  ④程光炜:《香雪们的“1980年代”——从小说〈哦,香雪〉和文学批评中折射的当时农村之一角》,《上海文学》2011年第2期。

  ⑤铁凝:《铁凝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9年版,第18页。

  ⑥铁凝:《铁凝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9年版,第86页。

  ⑦贺桂梅:《“新启蒙”知识档案——80年代中国文化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77页。

  ⑧铁凝:《铁凝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9年版,第24页。

  ⑨贺桂梅:《“新启蒙”知识档案——80年代中国文化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41页。

  ⑩谢有顺:《发现人类生活中残存的善——关于铁凝小说的话语伦理》,《南方文坛》200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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