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益善

　　[作者单位：湖北省作家协会]

　　先生们、女士们：

　　大家好！

　　今天我能够和大家一起学习，很高兴。我通过采访写了关于共和国勋章获得者张富清的一部长诗，叫作《中国,一个老兵的故事》。我在长诗中展现出老英雄张富清的家国情怀，我觉得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我在这次的演讲中，将以一个作家，一个诗人，一个写作了这部长诗的作者的角度和眼光，来说说一个老兵的家国情怀。因为关于张富清的报道、视频很多很多，大家对老英雄张富清的事迹也很了解。有些人会说张富清这么一个先进人物，这么一个英雄，他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还需要你来讲吗？所以我说我是从一个诗人、作家的角度来看他，来讲他。同时，在讲的过程中我也会结合我的创作，以及我对当下文学的一些看法，掺杂起来讲，但主要是讲张富清这个老兵的家国情怀，他的感人事迹。

　　我今天讲座的题目上面已经标得很清楚了，我就分三个部分来进行这个讲叙。

　　第一个部分，我想讲一讲书写英雄、书写英雄的家国情怀是一个作家、诗人的使命和责任。第二个部分，就是说一说我在诗中书写的老兵张富清的家国情怀。第三个部分，就是谈一谈英雄的家国情怀让我的灵魂受到怎样的洗礼。

　　书写英雄是作家、诗人的责任和使命，在文学界，书写英雄、书写英雄的家国情怀被归类为红色写作。红色写作它的界定应该说是歌颂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和军队，为解放劳苦大众建立新中国所做的牺牲与奉献，以及他们中的英雄人物，是鼓舞人民向上向前的写作。我写共和国勋章的获得者——老英雄张富清，无疑是一种英雄写作，是一种红色的写作。

　　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时候，推荐出70部长篇小说、经典小说，我们喜欢读书的同志应该都知道。因为我是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我一看这70部长篇里面，百分之五六十我青少年的时候就读过。《红岩》《红日》《保卫延安》《野火春风斗古城》《林海雪原》《红旗谱》《保卫延安》等等。这些长篇小说，都是红色写作。50年代、60年代甚至70年代初出生的人，这些红色作品，书中的英雄对这一年龄段的人的世界观的形成应该起着很重要的作用。所以说红色写作、书写英雄，应该是我们作家的使命和责任。

　　我之所以要先谈这个问题，是要引出我下面要谈的第二个问题。因为我的这首长诗，是红色写作。当下中国诗坛的红色写作严重缺失。我不谈现在的小说和其他文学作品，就谈诗歌。在当下的诗歌中间，我们有多少诗是来写英雄，写英雄情怀的？当下的诗坛大量地流行着一种个人化的口水诗、下半身诗。

　　这个什么梨花体：“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最好吃的。”而这诗的题目是《一个人来到田纳西》，这就是所谓的梨花体的代表作，这是什么诗啊？田纳西州是美国的一个州，田纳西与你做的馅饼有什么关系？所谓乌云体：“天上的白云啊/真白/真白/真他妈的白。”这也是诗。还有我们著名的诗人写的“我穿过大半个中国来睡你。”这是她的名句。我们还有一个很有名的刊物发了一首诗：“一坨牛粪，上边插着三朵鲜花，其中一朵比另外两朵更漂亮。”这些诗，作为我这个50年代出生的诗人，实在看不下去。我们的诗人你不去歌颂英雄，不去写人民，不去写当下人民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我们的主义所做出的努力，所做出的奉献，所做出的工作，你去写这个乌七八糟的东西。红色写作、当下诗坛英雄写作、歌颂英雄情怀的诗歌写作，严重缺失。

　　我昨天上午参加《湖北新诗百年诗选》研讨会，我在会上发了个言。我说我们湖北的诗人，从浠水人闻一多写《红烛》《死水》开始，到写下《黄河大合唱》的光未然，湖北老河口人。这老一辈的诗人，他们写了多好的诗啊，留下了经典。我们诗歌里面有多少红色经典，田汉的《义勇军进行曲》；在我们湖北，我的老师、我们的前辈徐迟先生1945年在重庆国共谈判的时候，第一个写出歌颂毛泽东的诗《毛泽东颂》，重庆《新华日报》发表；贺敬之的《回延安》《雷锋之歌》；郭小川的很多诗歌，像《将军三部曲》《一个和八个》；等等。咱们当代诗歌里面是有这个歌颂英雄的传统的，但在当下我们诗歌的这一传统严重缺失。

　　当下诗歌对红色写作不重视，红色写作严重缺失，我们需要作家、诗人进行红色写作，书写英雄，书写英雄的家国情怀，这是一个诗人作家的使命和责任。

　　北京大学教授、当代著名的诗论家谢冕先生最近发表文章说：在这个时代没有大诗，小诗泛滥。这是一种现象。我们的一部分诗人在坚持进行红色写作，歌颂英雄的时候，还有些人进行讽刺，说你那是“毛派”，你那是极左的，你那是为共产党歌功颂德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歌功颂德？对我们的英雄，对我们的人民，为什么不能进行歌颂？我作为一个诗人，写了很多诗。我过去写过长诗《向警予之歌》，歌颂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女中央委员、第一任妇女部长向警予的英勇一生；我还写过大组诗《闻一多颂》。我坚持我的红色写作，我歌颂英雄的家国情怀，这是我的追求。我简单地讲了一下红色写作在当下的缺失，作家应该写英雄，写英雄的家国情怀。

　　我再讲讲我写长诗《中国，一个老兵的故事》的过程。今年5月10日的晚上，我接到了省作协办公室主任的一个电话。他说：刘老师，作协党组决定派一个文学小分队到来凤去采写老英雄张富清，写一本报告文学集、一本散文集、一部长诗，想请你出山。时间很紧，任务很重，他问我的身体受不受得了。当时他说写一部长诗，他也没说这个诗有多长。当时我就答应了，我说我是写诗的嘛，我对张富清的事迹，已经从报刊上了解了，我觉得他的事迹确实值得写。5月12日星期天，我们开车从武汉出发，经宜昌到恩施来凤走了11个多小时，奔行了一千二百里。在来凤，我们采访了两天后，5 月14日又驱车11个小时回到武汉。15日、16日因为我有一个讲座和一个必须要开的会又耽误了两天。从5月17号到5月31号，我就闭关写作，把床放在书房里，一口气写出了三千多行的长诗《中国，一个老兵的故事》, 写了张富清。

　　我今年69岁，入党46年，作为一个诗人、一个作家在这么个情况下，应该写他。开始我担心写不写得出来，这个任务拿不拿得下来。后来我到了来凤，见到张富清。当时见张富清很难，全国各种新闻媒体，一百多人在来凤等着他。张富清老人95岁了，身体也不太好，中宣部已经明确指令，不接受分散的记者采访，等待一个时间他接受全体记者的采访。我们几个作家通过来凤作家田方明的关系，田方明刚好是张富清的大儿子张建国的同学，他把我们悄悄带到张富清家里。我一进去以后，看到张富清老爷子坐在沙发上，脸上是一种宁静、安详，充满着阳光，一个非常慈祥的老爷子。我第一个进去，我就把老爷子的手一握，我就突然有个感觉。我觉得我和老爷子的人生气场一下子打通了，我看他就像看见我的老父亲一样。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话，说的并不多。现在的信息获取很方便，我对大量写他的报道和视频进行了研究。我们还有两个作者，当时正在给报告团写张富清的材料，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月，我从他们那里又了解一些细节。晚上来凤县的朋友请我们几个人吃饭的时候，把张富清的大儿子张建国拉来。我就坐在张建国旁边。我们作家、诗人应该有善于发现的眼光和敏锐的听觉。我抓住这个机会，我跟张建国聊天，从他口里面聊到我需要知道的细节、需要知道的东西，有些东西从材料上是得不到的。我必须要有我自己的亲身感受，我的目的达到了，所以回来后我就写了。

　　写作中间，长江出版集团、湖北人民出版社、省作协党组领导给我们不断鼓劲，他们希望我们快点写出来。我简单地介绍一下这个写作的过程，是我觉得我和张富清老爷子那股人生的气场打通了以后，我一定能把这部长诗写出来，把张富清他的家国情怀表现出来，我自己有些把握。5月31号写完以后，心里没底，毕竟没给人看过。我第一个发给我的一个老大姐，原湖北省群众艺术馆《中国故事》的主编王春桂，她是搞理论的。我说：王大姐，这是我写的一部长诗，我没给任何人看过，请你第一个给我看一看。她看完以后就给我发了这么一段话：

　　“下午一点端起饭碗，边吃饭边看，一口气看了一点五十七分钟。中间三次泪流，很感动。这应该是我平生读的最长的一首长诗了。我断定这首诗会感动一些有良知，与共和国共生共长的人，这次你的诗才让大姐我刮目相看，太棒了。你开始下去的时候，我有点担心，觉得这是个无法用诗歌写的难题。没想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并交卷了，这真是神的力量。当然，可以想象得出来，你的付出是多么的辛苦。因为我觉得你已不似三十年前那么健壮、生龙活虎了。这个任务有点重，有点压头。益善，祝贺你，为你点多少个赞都不过分。”

　　得到这个老大姐的肯定后，我有了点底气了，就把诗稿发给了出版社编辑室的胡心婷主任，她收到以后很快就读了，发来微信说：“刘社长，今天收到您的大作了，写得非常好，辛苦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发了微信说：“我们几个编辑都看得非常激动。”这时，我再把诗稿发到省作协党组书记文坤斗看，文书记微信说：“一个不懂诗的人，初读后深受感动。辛苦刘老师了!这么短的时间创作出这么体量的作品，足见功底之深厚。”读了这么几个微信，我觉得不是我有多高的一个水平，诗写出了，第一是我的感情是真挚的，第二是张富清的事迹，这个老兵的家国情怀确确实实是打动了我。重要的是我们的感情那股气相通了，所以我能比较顺利地写出来。

　　这部长诗，《湖北日报》发表了其中的第七章，占了三分之二版，中宣部的学习强国平台转载。《光明日报》从微信上看到了，编辑打电话给我，我就把全诗给了他们，他们选发了长诗的序歌、第一章和第八章，一个整版。《光明日报》的文艺部主任打电话告诉我，这是他们在1976年周总理逝世时，发表过李瑛的《一月的哀思》一个整版的诗之后，四十多年来，《光明日报》第二次发一个整版的诗。《光明日报》发的这一版诗，中宣部的学习平台又全部转载，中国共产党新闻网用繁体字全部转载，中国作家网也全部转载。这些媒体选发了节选后，知道这诗的人就多起来了。湖北省文联主席刘醒龙碰到我，他说：老哥你这个诗有多长？我说有三千多行，他说：给我。当时《芳草》已经第四期编完了。他们临时换稿，把长诗放在头条全部发表了，并且配了评论家李鲁平的一个评论。湖北人民出版社已经决定出版单行本。湖北省文联、武汉市文联、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和长江云联合，在卓尔书店举行了一场专场朗诵会，长江云有22万听众现场收听。

　　这就是我对当下诗坛书写英雄情怀的缺失的一点想法，和我作为一个作家，凭着一种责任感，一种使命感来写这部长诗，来写张富清的家国情怀。

　　下面讲第二个部分，我写老兵张富清的家国情怀。

　　2018年3月，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通过决议，成立退役军人事务部。各省、市、县都跟着成立退役军人事务局。这个部门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对他们的辖区内复转退军人进行信息登记。2018年12月3日那天，来凤县退役军人事务局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张富清的二儿子张健全。张健全拿了一个红布包，送到退伍军人事务局登记。工作人员打开红布包一看，里面有一个特等功、两个一等功、一个二等功、两个战斗英雄的勋章，还有立功证明、立功报捷书等等。张健全过去也没有看过。负责登记的小伙子叫聂海波，看了以后很吃惊。张健全说：这是我父亲，他叫我来帮他登记的，他是1954年从部队转业到来凤的。

　　张健全有一个高中的同学在《湖北日报》，叫张儒海，回家过年时，张健全告诉他这个事，张儒海回武汉后，给《湖北日报》的领导汇报了这个事，《湖北日报》派人到来凤，最先报道张富清的事迹。接着，各种媒体开始轮番报道，老英雄张富清就热起来了。

　　我写张富清的长诗，从一个红布包的秘密开始。一个老兵有这么多立功证书、勋章、奖章，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呢？是从战火中炼出来的，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

　　张富清是陕西洋县人，1948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彭德怀的部队。习仲勋先是西北野战军副政委，后来是西北野战军的政委。张富清的直接顶头上司是王震，张富清是王震的兵。参军就要打仗，他参加了很多战斗。

　　张富清参军以后，因为出身穷苦，他不怕苦，不怕死，为解放全中国，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他不怕流血、牺牲，战斗中他十分勇敢。

　　我把这一小节诗给大家读一下：“战火纷飞啊/战火纷飞/杀声震天啊/杀声震天/战士就是战斗的士/战斗就是你生我死/或者是你死我生/两军交战勇者胜/两军交战正义胜/农民张富清/身子瘦弱/文文静静/在连队里是个/不起眼的新兵/他参加集训/苦练杀敌本领/他日夜不歇/透出身上的狠劲/只要战斗打响/这个文弱的战士/就是一匹咆哮的豹子/下山的猛虎/携带着一股力量和雄风//西北野战军横扫/负隅顽抗的蒋匪军/一个村庄村庄一个地打/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攻/打一个胜仗/夺取一块地盘/就解放一方百姓/打仗，当兵的家常便饭/进攻，死亡时时发生/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为了家乡父老的好日子/张富清随时准备牺牲//1948年6月/壶梯山战役/张富清任突击组长/攻下敌人碉堡一座/击毙两名敌人/缴获机枪一挺/巩固了阵地/开辟了通道/保证后续部队顺利挺进//1948年7月/东马村战斗/张富清带领/六个人的突击组/攻下了敌人的碉堡/消灭了守碉堡的敌人/扫清了敌人的外围/为后续部队打下缺口/张富清受了伤/仍然坚守在战场/迎接胜利的朝阳//1948年9月/临皋战役开始/班长张富清/带领一班人/侦察搜索敌阵地/发现敌人之后/迅速占领制高点/机关枪手榴弹/织成了一片火网/压制住敌人的火力/完成了截击敌人的任务/配合了后续部队的总攻”。这是张富清前面参加的战斗，我用诗句所做的铺垫。

　　张富清立大功的这场战斗是永丰城的攻夺战斗。1948年11月27日，陕西蒲城永丰，胡宗南精锐第76军被西北野战军围困在长六百米，宽三百米的城堡中。困兽犹斗，歇斯底里，解放军紧咬不放松。两军惨烈交手，硝烟遮天蔽日，解放军攻进永丰城，扫清进军障碍，消灭第76军。作为主攻，张富清和他的连队像猛虎一样扑上去。战斗从傍晚开始，步枪、机关枪和大炮齐响，手榴弹、炸药包在敌阵炸开，照明弹划破夜空的黑暗，冲锋号召集起一次次的强攻，火力太猛，突击队一夜之间换了三个营长和八个连长，战友们伤亡惨重。

　　这个时候，张富清受命带着两位战友，组成了一个突击组，他们抱着炸药包，带着手榴弹，拿着冲锋枪。他们乘着夜色，选着敌人的火力死角，爬到城墙边，手指抠着城墙的砖缝爬到了城墙上，然后从城墙上跳下去。张富清跳下去的时候，跳进了一伙敌人中间，张富清端起冲锋枪就扫，打死了一排敌人。张富清带着两名战友隐入夜色里面，摸到了两个火力很猛的碉堡跟前。张富清对两个战友说：你们掩护，我上去。他带着炸药包，八颗手榴弹，慢慢爬，爬到碉堡跟前时，却摸不到放炸药包的地方。张富清这时想起了董存瑞，他准备用自己的右手像董存瑞那样举起炸药包的时候，他脚下的一块石头被他踢开了，石头下面是土，这时张富清趴下来，在土里挖了一个坑，把炸药包和八颗手榴弹埋下去，把导火索一拉，人一翻滚，这个碉堡就炸了。爆炸时，张富清头上的军帽被掀掉了，嗖的一声，像风吹了一下，他当时感觉头皮有点麻，没有在意。原来是一颗子弹擦过了他的头皮，那子弹再朝下一点，他就没命了。现在他夏天都要戴帽子，就是受了伤的后遗症。

　　第一个碉堡炸掉了以后，他的两个战友接应他，他们又去炸第二个碉堡。第二个碉堡火力还是很猛，我们的进攻的部队不断伤亡。两个战友就说第二个碉堡我们上去，张富清说你们还是掩护我，我有经验了。张富清在夜色里，爬到第二个碉堡跟前，用同样的办法炸掉了第二个碉堡。

　　1948年11月28日拂晓，主攻部队发起总攻，冲锋号嘀嗒嘀嗒分外响亮，战士们的喊杀声震响在黎明。这天上午10时，永丰回到了人民手里。胡宗南的精锐76军两万五千人被西北野战军全歼，76军军长当了俘虏，永丰之战获得全胜。

　　张富清的一个特等功，两个一等功，一个三等功，两次战斗英雄是怎么得来的？是战火中锤炼出来的，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是流血牺牲换来的。张富清回忆，当年庆功大会的时候，是他的司长王震将军亲自为他戴的军功章，司令员彭德怀跟他亲切握手。张富清是1948年在战场上火线入的党。为了人民的幸福，为了新中国的建立，他不怕牺牲，英勇战斗，这个就是家国情怀，这是我在诗中写的张富清的家国情怀的第一个方面，也是张富清人生中的亮点。

　　我再谈第二个方面。我的诗有一章是以“八千里路云和月”作的标题。这里的家国情怀就是个人服从组织，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奉献自己的人生。张富清他们从陕西打到甘肃酒泉，又从甘肃酒泉打到了新疆喀什。我把这个路程一算，八千里路，四千公里。“八千里路云和月/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收拾旧山河/向北京报捷。”张富清到新疆喀什以后，他已经是一个连长了。这时候抗美援朝战争打得正激烈，中朝人民和美帝国主义正在生死拼杀。中央军委从解放军各个军区抽调一百个连级干部到北京集训，集训完后作为中层指挥员送到朝鲜前线。张富清一直希望能够到朝鲜战场上打一场。这个人看上去文文静静，长得很白净，身体也瘦弱，但是能够打仗。新疆的部队就把张富清派到北京集训。张富清从新疆喀什到北京，背着背包，那个时候有的地方有车有船，有的地方靠步行。我算了算，新疆喀什到北京也是八千里路，又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张富清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从喀什到了北京。到了北京以后，军委领导看到这一百个连长都到了，有的人像张富清那样走得手脚开裂，皮开肉绽，到处流血，衣服破破烂烂。军委领导就安排大家休息两天，到了第三天，军委领导跟他们说，朝鲜战争已经停战了，你们不用去朝鲜了。张富清感到非常遗憾。

　　中央军委就把这批人送到速成中学里面学习文化。张富清被送到了武汉，在武汉防空部队一个速成中学里面学文化两年，中学毕业。张富清在1953年、1954年学习了两年，这个学习的过程就不必细说了。他一个农民出身，没有上过学，将近两年的时间能够把初中的文化课程学完，而且最后考试的时候门门功课都是4分或5分。学习完以后，部队决定他们转业到地方上去。张富清这个时候已经30岁了，还没结婚。张富清老家有一个小他11岁的未婚妻，他是当兵中间回家了一次，他们村里的妇联主任孙玉兰，从小就崇拜他，与他定的亲。

　　张富清1954年在武汉的速成中学学完后，组织上讲你们有三个去向，一是你们可以回老家。张富清可以回到陕西洋县跟孙玉兰结婚，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安稳生活。第二个去向是可以留在武汉，转业到一个工厂工作。第三个去向是你们可以到山区，到最需要你们出力的地方去。张富清选了第三个去向：到祖国最需要我的地方去。他打听到湖北恩施最穷，而恩施的来凤县最远，来凤是四川、贵州、湖南、湖北四省交界的地方，张富清就说我到这个地方去。他写信叫孙玉兰从陕西洋县赶到武汉，他们两个在武汉结婚。结婚以后，就出发了，他们从武汉到恩施走了五天，有的地方有车，有的地方没车，靠步行翻山越岭，到了恩施，然后从恩施到来凤又走了两天。

　　他们到了来凤以后，张富清到县里有关部门报到。张富清是一个连级的干部，连级干部在地方上可以当一个正股级干部，来凤县给他的第一个职务，就是城关镇粮管所的主任。张富清老爷子到离休的时候是副科级，在来凤县建设银行的副行长岗位上离休的。老爷子到来凤65年，在职整整干了30年。他在来凤安家，他有4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儿，因为小时候医疗条件有限，得了脑膜炎，现在生活不能自理。老二是个儿子，就是大儿子张建国。老三也是个儿子，叫张健全，就是新中国70年大庆时陪他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观礼的人。老四是个女儿，在一个医院里面当护士。

　　张富清不回老家，也不留在大城市，主动到来凤这个最艰苦的地方，然后默默无闻，在岗位上干了30年，离休以后又35年，到来凤65年。这么一个老兵，他是出于什么？他这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共产党员到党需要的地方去奉献自己。他在永丰城，那天晚上的战斗，他说我们的突击队一个晚上换了三个营长，八个连长，那都是牺牲的。一个突击营长牺牲了，再换一个顶着，又牺牲了，再换一个上去，换了三个营长，八个连长，那普通的战士死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其他的不说，陪他炸碉堡的两个战友，当他炸完第二个碉堡回来找这两个战友的时候，都牺牲了，而且到现在为止，这两个战友叫什么名字，出生在哪里他都不知道。张富清说：我想一下他们，想一下牺牲的战友，我还有什么可以值得向组织提要求的呢？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还有什么不能够去干的呢？这就是老英雄的家国情怀。我当时写到这些的时候，也流眼泪了。

　　我再讲讲他到来凤的一些充分表现他的家国情怀的地方。他在来凤先是粮管所主任，后来到卯洞公社。卯洞现在是一个旅游景点，很漂亮的地方，酉水从它旁边经过，武陵山脉葱茏悠远。他在卯洞当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卯洞公社有一个大队叫高洞大队，是居住在高山上的两千多苗族群众。这个地方不通公路，条件非常艰苦，公社决定修一条公路上去。张富清主动请战，领头带着社员来修这个公路。两年里，他常常半年才回一次家，跟当地修路的农民在一起，同吃同住，什么苦活都干。两年以后，这个公路修通了，高洞的两千多苗族儿女第一次看到公路，第一次能够从公路上坐车到下面来，与世界接通了。

　　张富清后来到三胡区当副区长，从三胡区副区长的岗位上再回县城建设银行当副行长，在副行长的岗位上离休。在卯洞，在三胡，在建行以及他的第一个岗位粮管所，张富清在每个岗位上面，都是做好他自己应该做的工作，尽最大的努力来发挥自己的作用。为了当地的老百姓，为了人民群众，为了国家，他不声不响，默默无闻地奉献。这些是我的长诗表现张富清的家国情怀的第二个方面，就是从军人到老百姓，从部队到地方，以国家需要为重，小家服从大家，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为人民服务。

　　张富清的家国情怀的第三个方面，不忘共产党员的初心，为国为民，廉洁奉公。这个老爷子的廉洁是你想象不到的。我在来凤时跟他大儿子张建国吃饭聊天的时候，张建国说了一句话：“刘老师，我们家1975年之前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他说的时候眼睛有点红红的。“我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我是经过了三年困难的人，那时候我们吃草根，吃糠麸，吃树皮，没有粮食吃的。那个时候张富清家里孩子多，粮食供应少，吃不饱。张富清在粮管所当所长，他管着城关镇五千多居民的粮食供应，手头有粮食和油料。但是张富清没有拿过一粒米、一把面回家，没有。张建国说我妈到山上去剥树皮，摘树叶回来给我们吃，我们吃得眼睛发绿。”

　　张富清在三胡区当副区长的时候，碰上国家精减人员，很多公职人员下放。三湖区精简人员，张富清第一个把他老婆精简下放。他老婆孙玉兰是供销社的一个职工，营业员。她被下放后，就没有工作了，没有工资了，就回家去了，失业了。孙玉兰很不服气，说我没有犯错误，我工作这么好，为什么要我下放？张富清说你是干部家属，我又分管这个事，你不下放谁下放。孙玉兰下放以后，一家六口人靠张富清一个人的工资生活。一个副区长的老婆，为了解决家庭的困难，出去给人家当保姆，上山砍柴。砍了一大捆柴，背下山来，躬着背，压得大汗淋漓，然后把柴火拿到街上卖，几毛钱一担。再就是养猪，一年养两头大肥猪，过年的时候人家把猪杀了吃肉，他们家把猪杀了拿去卖钱养家。你说张富清，你的老婆有工作有工资，你把她弄下放，老婆做这些事情，你这是为什么？我在长诗里面写了一整章，我觉得任何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肯定有一个伟大而作了奉献的女人。张富清身后就有孙玉兰这个女人。我长诗里面的这一章叫《爱的相随是永远》。孙玉兰跟着张富清一辈子，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什么苦都能吃，孙玉兰是张富清的最好的伴侣。

　　张富清的大儿子张建国，高中毕业以后当知青，恩施有朋友给他弄了一个招工的指标。张富清知道了以后说“你不能去”，把指标压下来给了人家，而把张建国送到卯洞公社林场里面干了6年。后来张建国通过自己的努力，入党，提干，做了教育局的局长。张富清的几个孩子的工作，张富清没有帮过一点忙，都是通过孩子们自己的努力，自己读书，自己参加的工作。张富清家里四代人中，有六个共产党员。他有一个孙女，在湖北民族学院当老师，搞音乐。

　　张富清的廉洁，不仅表现在对自己家的孩子们的严格要求，还表现在公私分明上。离休以后，他的眼睛患了白内障，住到医院，准备换一个人工晶体，做手术。县建行的行长跟他讲，老爷子你是离休干部，做手术的医疗费国家全部给你报销，你选择换一个好一点的晶体吧。好的晶体要一万多元，和他同病房的病友是个农民，也是白内障换晶体，农民换了一个三千块钱的，张富清选择了与农民病友一样价格的晶体。张富清说，我换个三千块钱的晶体就行了，何必要那么贵呢？为国家，为人民节约一分钱是一分钱。

　　还有一个故事，张富清有高血压病，他的药费，国家全部报销，他开了治高血压病的药放在家里。他大儿子张建国也有高血压病，有一次回家看望父母，忘了带药回来，就把老爷子的药吃了一颗。张富清说，你以后不能再吃我的药了，我这个药是国家出的钱，你不能占国家的便宜。说完，把自己的药锁进抽屉里。这些细节看似不近人情，但是老爷子确确实实是这么做的，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张富清是两袖清风一身廉，他的廉洁故事很感人。我给大家读一段长诗中书写来凤群众对张富清的评价的一段。

　　“我在酉水河边/与一位大爷相遇/雨后初晴/远处的山青/近处的水清/我与大爷谈着/来凤的英雄——//张老爷子啊/我们熟悉/过去常在一起溜达/菜场买菜见面/谈头天电视里播的新闻/哪里知道这老爷子/是个战斗英雄/立了那么多的战功/证书奖章一大包/老爷子从来不吱声/老爷子早年/家大口阔，生活困难/一家六口/只靠他一个人的工资/老爷子从不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他要是把他的证书/军功章拿出来/政府和单位一定会照顾/老爷子啊闷声不响/有困难自己克服/竭尽全力做好/组织交给他的事情/哪像有些人/功不功，名不名/见了利益就上/见到官位就要/见了好处就捞/见到困难就跑”。

　　张富清当清官，是给人民当服务员，他分管的钱财经他手的成千上万。他在卯洞公社当副主任时，分管的供销社、卯洞造船厂都是有钱有物的地方。供销社物资供应，卯洞造船厂造船，在湘鄂渝赫赫有名，卯洞的金丝桐油是出口的重要商品。张富清坐在金山上，不取一分文。物质和财富是国家的，管理者只有管理的责任，如果向财物伸手就是犯罪，就是非分。共产党员只能付出，不能窃取，窃取贪赃就是犯罪。政府清理干部借款，长长的借款名单中间没有张富清的名字。张富清一家经常生活捉襟见肘，他没有向公家借一分钱，没有一次向组织提出困难补助申请。

　　啊，张富清，真正的革命战士，优秀的共产党人，一身廉洁，两袖清风。让那些贪腐分子在老人面前发抖吧！让那些忘记初心，忘记使命的变节者在老人面前忏悔吧!张富清是武陵山中的一座高山，我们所有的后来者都要向他致敬！

　　张富清的家国情怀，我再讲一点。张富清88岁的时候因为高位截瘫，腿锯掉了一只。他从湖北省人民医院做完手术回家以后，坐在轮椅上，轮椅要人推。老伴要照顾他，还要上街买菜，回家做饭，孩子们都在上班，老伴累，孩子们忙，他觉得自己是大家的麻烦。

　　张富清老两口住的是县建行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八十年代建的。张富清截肢以后，就总想自己站起来。他心想，我成天坐在轮椅上，给国家给家人增加负担，添了麻烦，我一定要练习着站起来。有一天趁着老伴出去买菜的时候，他就从轮椅上就爬下来，然后慢慢地移到墙边，再扶着墙壁，慢慢地、慢慢地一个独腿想站立起来，结果他摔倒了。他双手撑地，手上流血了，他双手扶着墙再次努力站起来，他终于站起来了。一次次地练习，手上的血抹到墙上，他家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血印子。老伴回来后看到这种情况，就说他：你这是何必呢？他回答说：我在战场上，没有倒下，今天我不能够天天坐在轮椅上，给你们添麻烦。老伴被他说服了，就天天帮他练习站立。最后，他装上假肢，可以走路了。他也有一个轮椅，我们后来看到他在北京被习总书记接见，到天安门城楼上观礼，都是坐的轮椅。实际上，他安了假肢以后，是能够站起来的，还能够跟老伴一起到街上走路，到菜场买菜。就这一点，当时我就想：这个事情的意义何在？你88岁了，你截了一条腿，在轮椅里面有人推你，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要站起来？这一章我写的题目是《永不倒下的战士》。

　　老爷子说：我不愿意成天坐轮椅，轮椅要人推，给家人和组织找麻烦，我为了尽量少找他们的麻烦，就自己慢慢地锻炼着站起来。张富清的家国情怀，从他的每个细小的事迹都可以表现出来。

　　我今天给大家介绍的是我在长诗里面写到的张富清，这部长诗很适合朗诵，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我不太会朗诵。很多朗诵者朗诵过其中的章节，效果都不错。湖北之声的播音员冯悦曾朗诵了序歌与第一章，她把音频发到我的手机上面。那天我刚好到东湖高新区去当一个活动的评委，他们派了司机来接我。我在车上打开了手机，听冯悦的朗诵，她朗诵得真好。那个司机说：哟，刘老师，这个诗真感人，这个人朗诵得真好。我就说这是我写的。一个武汉的普通司机说了这样的话，使我感受到了诗歌的力量、文学的力量。这是我讲的第二部分，我写老兵张富清的家国情怀。

　　第三个部分我就简单地讲一下，英雄的家国情怀，让我的灵魂受到了洗礼。我是只说我的感受，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我们的”？大家听听再说。这个感受我有三点。

　　第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一辈子为党和人民工作。作为一个党员作家，我们要牢记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用我手中的笔，歌颂共产党，歌颂革命，歌颂祖国，歌颂人民军队，歌颂人民英雄，歌颂英雄的家国情怀，要红色写作。这是我在写作《中国，一个老兵的故事》以后，我的一点感受，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做好自己的事，为国家，为人民，为社会做力所能及的事，大家都这样了，我们的国家就会强大，我们的人们就会富裕。

　　第二，我们要永远记住牺牲了的革命前辈。张富清在解放战争的枪林弹雨中九死一生，转业后60多年深藏功与名，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原因是什么？张富清老人很平静地说：比起我的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他们有的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我已经很幸福了，组织给了我转业和离休的待遇，我不能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了。我们要牢记这些牺牲了的烈士，要感恩。记住我们现在所享受的一切，是谁给的，要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我今天能够写这么长的诗，今天能够在这里给大家讲座，在座的朋友能够和我来一起感受张富清老人的家国情怀，是谁给的？假如没有那些先烈的流血牺牲，就没有新中国的建立，没有新中国的建立，我们现在到底怎么样，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我们的平常人，我们的老百姓，我们在各个岗位上的，各行各业的朋友，我们要永远有一颗感恩的心。张富清老英雄做了那么多的事，他心里记住，想着他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他默默无闻、不声不响做自己该做的事，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做出奉献，而我们难道不能够从这里面得到一种启示吗？我们要感恩。这是我接受灵魂洗礼的第二点。

　　第三，我个人体会特别深，我们在座的老同志听听。我说我第一次走进张富清那个两室一厅的房间，看到张富清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然后了解了张富清的人生经历，用我的感情融进去书写了张富清的家国情怀以后，我就觉得张富清有今天，是他的无欲无求，他的心放在家国上面，没有想他自己，他很安静，他很安宁，他的脸上是阳光的，他是面带微笑，面带慈祥的，让人一看就是一个仁者、一个善者。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仁者寿”。张富清今年95岁，我感觉老人家超过100岁肯定没问题。为什么呢？我说作为我们老年人，在生活中间，我们有一颗感恩的心，我们无欲无求，我们心里尽量想着国家，少想着自己，少想着自己的这个挫折啊，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啊，少想这些。我们多做善事，多做仁义之事，仁者寿，只要做到这样，我们就能够长寿，我们就能够健康，我们的人生就会充满阳光。

　　今天我是以一个作家、一个诗人眼光，讲了一下一个老兵的家国情怀，也讲了一下我的体会。下面，我将朗诵长诗第八章中的一首诗，作为我今天讲话的结尾。这首诗题目是《老兵的军礼》。

　　新疆老部队来人

　　看望他们的战友

　　老兵张富清

　　绿色军装出现

　　八一军徽闪动

　　新疆，王震，三五九旅

　　老兵有点耳背

　　但这几个关键字

　　却听得分明

　　老兵顿时热泪盈眶

　　老兵心里掀起波澜

　　老兵回到激情岁月

　　老兵听到冲锋号声

　　老兵站起来了

　　用一条独腿

　　坚强地站起来了

　　缓缓举起右手

　　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啊，我的战友

　　啊，我的连队

　　啊，彭德怀元帅

　　啊，王震将军

　　我永远是你们中的一员

　　我永远是人民军队的兵

　　老兵行了离开部队

　　六十四年后的一个军礼

　　老兵穿着军装

　　老兵戴着胸章

　　老兵头顶军徽

　　老兵脚踏大地

　　老兵是武陵山中的

　　一座巍巍青山

　　老兵是酉水河中的

　　一股激情波浪

　　青山不坠凌云志

　　流水不息奔大江

　　老兵永远跟党走

　　老兵为民之志永不移

　　老兵举起右手

　　向着祖国

　　向着伟大的党

　　向着英雄的人民

　　向着人民的军队

　　敬礼！敬礼！

　　中国，2019年

　　这个鲜花开放的五月

　　在人民弘扬奉献精神

　　凝聚起万众一心

　　奋斗新时代的强大力量时

　　一个95岁的老兵

　　他的一个标准的军礼

　　是一次集结号

　　是一道冲锋令

　　是一尊山样的楷模

　　是一种磐石样的精神

　　共和国的老兵啊

　　我们这些后来者

　　与你一起行进在队伍里

　　朝着新时代前进！

　　前进！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