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清华学校筹设大学部与研究院,作为其向“完全大学”过渡的重要举措。大学之大在于大师,在清华的延聘下,一大批优秀的现代学者相继汇聚于此。这其中,吴宓在清华校长曹云祥的招揽下,由东北大学至清华学校任研究院筹备处主任,负责相关筹建事宜。吴宓不仅聘请了研究院“四大导师”,而且将自己在东南大学的学生赵万里、浦江清等招来做助教,并在此主编《学衡》《大公报·文学副刊》等刊物。自是,清华成为南高师——东南大学之外,学衡派成员的另一集聚地。稍后,在胡适与俞平伯的推荐下,朱自清也于本年8月从春晖中学赴清华大学部中文系任教。入职后的朱自清坚持新文学的创作与批评,创造性地开设“中国新文学研究”“歌谣”等课程,但也开始习作旧体诗词、研究古典诗学,并先后授“李杜诗”“古今诗选”“宋诗”等古典诗的相关课程。朱自清文学研究的兼收并蓄、文学创作的转向与开拓以及为人处事的温厚忠诚,赢得了同在清华任教的吴宓、浦江清、萧公权等学衡同人的友谊与信赖。他与学衡诸人有着深厚的交情,不仅加入《大公报·文学副刊》编辑部,在《学衡》上刊载旧体诗词,还时常与诸人诗词唱和,切磋诗艺。这里我们先梳理朱自清入职清华前后思想、创作及学术研究的承续与新变,再以吴宓、浦江清、萧公权为例,具体考察朱自清与学衡派诗人的交游。
一、任职清华前后的朱自清
1925年1月30日,朱自清于白马湖畔致信任教燕京大学的挚友俞平伯。信中谈及春晖中学学潮后夏丏尊、丰子恺、朱光潜等人先后离校,自己暂留此地,情绪低落,欲请俞氏在北京代谋他职:春晖闹了学潮,我们旁皇了多日,现在总算暂告结束了。经过的情形极繁,详说殊无谓。……我颇想脱离教育界,在商务觅一事,不知如何。也想到北京去,因此前在北京实在太苦了,好东西一些不曾吃过,好地方有许多不曾去过,真是白白住了那些年,很想再去仔细领略一回。若有相当机会,尚乞为我留意!
朱自清想去北京当然不是要“仔细领略”之前未曾寻觅的美食与美景,而是经受着漂泊、困顿与虚无危机的年轻人想要寻求稳定、有意味的生活所做的挣扎罢了。朱自清1920年从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后,在新文学事业上大有可观。他先后加入文学研究会(1921年4月)、少年中国学会(1921年11月),热情支持湖畔诗社等年轻的诗人们,与叶圣陶、刘延陵等合办《诗》月刊,并创作了《毁灭》《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温州踪迹》等在现代文学中据一席之地的诗歌、散文名篇。可以说,朱自清极大地推动了江左一带新文学的发生与发展。不过此时的朱自清,无论是生活、工作、思想上,还是创作上都有着不足之感,经受着“毁灭”的危机。
朱自清本生于殷实的小官宦之家,辛亥革命后屡经变故,到1917年冬家道彻底败落。加之长子出生,使得在北京读书的朱自清生活相当清贫,即如上文信中所言“此前在北京实在太苦了”。朱自清为了减轻负担、补贴家用,不仅提前一年修满学分毕业,随后在江浙沪的五年里,也往往要在多校、多地兼职。不过,时代危机、教育弊端、同事龃龉、政治风波等诸多因素,让身负生活之重的朱自清往返奔波,难以安身立命。他在短短五年里,或先后或同时,任教于杭州、扬州、上海、台州、温州、宁波等地近十所学校。其间的奔波、潦倒与困顿可想而知。于此之中,他切实地感受到“诱惑底力量,颓废底滋味,与现代的懊恼”的袭扰。实际上,朱自清这一时期的新诗创作也受着这情思的影响。他的新作中没有了《睡吧,小小的人》中对新生命的赞颂与祝福,也无了小鸟欢乐的歌声。努力创造光明的朱自清,在怅惘的不足之感中感受到了在人间的毁灭危机。《毁灭》之后,朱自清的新诗创作就慢慢停滞了。虽然朱氏以积极理性的“刹那主义”来调节这种虚无、颓废的诱惑,“但这样的一年一年的漂泊着,即不为没出息,也可以算得没味了。如何能使来年来月来日的生活,比今年今月今日的有味些?这便是目下的大问题——主观上的所谓大”。为了解决这个主观思想上的大问题,首先便是寻求生活环境的改变,到上海、北京去即为努力的两个方向。
虽得叶圣陶推荐,但朱自清欲脱离教育界往商务印书馆觅一差事的愿望还是泡汤了。不过在北京的俞平伯却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先是清华学校新设大学部,请胡适推荐教授。胡适荐俞平伯任教,俞氏因故暂不愿去清华,便转荐朱自清。朱自清到清华后两次登门拜谢胡适不得,函谢云:“承先生介绍我来清华任教,厚意极感!自维力薄,不知有以副先生之望否!”清华时期的朱自清积极撰写文章评介新文学的作家作品,开设“中国新文学研究”“歌谣”等课程为新文学的开拓、传承及系统化研究作贡献,并创作出《背影》《荷塘月色》等散文经典名篇。他在新文学创作及研究上的重要贡献,足副胡适之望。不过,此时的朱自清因工作环境、思想情感与文学观念的转变,在旧体诗词创作、古典文学研究以及新诗格律化等方面的努力与试验也应引起研究者的注意。也正是朱自清文学观念与创作的包容与多元,使得其成为新文学家中与学衡派同人走得最近的人之一。
朱自清初到清华时与孟宪承、钱基博等共事大学部,之后亦与王国维、陈寅恪、吴宓、俞平伯、浦江清、赵万里、刘文典、朱偰、萧公权等人过往较密。诸人旧学功底深厚,皆是诗坛好手。之外,朱自清初入清华,便教授“李杜诗”(旧制部)、“国文”(大学普通部)两门课程,后来在清华历年的授课基本是新、旧兼容。单是为了胜任课程安排,朱氏研习古典文学已是必然之举。在这样的工作、生活环境中,朱自清开始勤奋习作旧诗词。其作诗向著名诗人黄节学习,作词多向挚友俞平伯请教。在后来的《犹贤博弈斋诗钞·自序》中,朱自清曾回忆这一段学诗经历:
余以老泉发愤之年,僭大学说诗之席,语诸生以巧拙,陈作者之神思,而声律对偶,劣得皮毛;甘苦疾徐,悉凭胸臆,搔痒有隔靴之叹,举鼎殷绝膑之忧。于是努力桑榆,课诗昕夕,学士衡之拟古,亦步亦趋;讽惜抱所钞诗,惟兢惟业。暇日苦短,微愿不偿,终一暴而十寒,有寸进而尺退。
朱自清的旧诗习作正如序中“学士衡之拟古”所言,是从拟古诗词开始的。一卷《敝帚集》中的大部分都是辛勤模仿汉魏五古诗及《虞美人》《浣溪沙》《菩萨蛮》等小令的结晶。此集呈黄节教正时,黄氏有批语云:“逐句换字,自是拟古正格。”朱自清正是在这种辛勤习作与虚心请教中诗技与诗艺大增。之后无论是以旧体诗词叙事、写景、抒情,还是与俞平伯、叶圣陶、吴宓、浦江清、萧公权、潘伯鹰等友人唱和联句,朱自清都游刃有余,颇得诸友称赞。
朱自清诗艺大增的背后除了辛勤的习作,也得益于自幼的传统文化修养与此时开始的古典诗学研究。朱自清5岁便上私塾,喜读经籍、古文、诗词等书。因是朱家的长子长孙,祖父与父亲对其寄予大希望,并用心培养其文史功底。朱自清15岁探父病于梅花岭史公祠时,即写下不少凭吊史可法的诗作,惜已散佚。之后,他虽受新文化运动洗礼,创作新诗散文,但也不废旧体诗词。1923年,朱自清任教于温州第十中学。同事张棢5月18日有作《赠十中国文同事朱佩弦先生》七律一首,朱自清即叠韵奉和,诗云:“落拓江湖意气孤,敢将心事托菰芦。逢君悦见百间屋,入洛追怀九老图。燕国文章惊一代,草堂风韵照东都。从今大道凭宗匠,勿向时人问指趋。”青年朱自清意气风发、诗兴盎然之态可见一斑。加之这一时期的旧友新知如俞平伯、叶圣陶、马公愚等皆擅旧体诗词。受此影响,作为新文学健将的朱自清在入职清华之前也偶作旧体诗词,《中秋有感》《奉化江边盘散归途成一绝》《题马公愚所化〈石鼓图〉》等皆作于是时。这一时期,朱自清在古典诗学研究上也多有采撷,用力颇深。1928年在《那里走——呈萍郢火栗四君》的文章里,朱自清向萍(沈雁冰)、郢(叶圣陶)等老友倾吐彷徨与苦闷,最后说“我终于在国学里找着了一个题目,开始像小儿的学步”。朱自清找到的“题目”是以现代人的立场与眼光作古典文学研究。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曾将朱氏的研究成果结集为《朱自清古典文学专集》(四卷五册)出版。这些成果中第一卷是朱氏专门的古典文学研究论著,如《诗言志辨》《李贺年谱》《经典常谈》等,后面三卷是其在清华、西南联大历年开设课程的讲义汇编或教学用的参考读物。正是在日益精进的古典诗学研究的基础上,朱自清旧体诗词的技艺也愈加醇厚。
其实,这一时期的朱自清不仅致力于旧诗的习作、研究及讲授,其新文学创作也有新变。朱氏此时新文学创作的重心转向散文,很少创作新诗。在这极少的新诗创作中,有两首诗特别引人注意。其一是1933年5月13日朱自清所作的新诗《初夏一片绿》,小序即云“夜成一诗,乃旧瓶装新酒也”;其二是1935年所作的新诗《玉兰花》,作者在当日日记有云:“这里系一失败而有趣的试验。”这两首新诗正如朱氏自谓,是“旧瓶装新酒”的新诗格律化试验之作。前者以五绝为“旧瓶”,隔句押韵,装初夏清新自然之趣;后者以七律为“旧瓶”,一韵到底,描摹大觉寺的白玉兰。对于一个早期新诗的开拓者和最有力的支持者而言,这种试验可以说很突兀,甚至是一种倒退。但是当我们从一个旧体诗词的创作者与古典文学的研究者角度来看,朱自清的这种试验就显得自然而然了。此外,朱自清这一时期所翻译的英国诗人纳什(《春》)、莎士比亚(《游仙》《时与爱》)、马洛(《牧羊儿恋歌》)诗歌也多采用五古或离骚体的古制。这些都显示出了旧体诗词对其新诗创作与翻译观念的渗透与影响。我们可以从1932年10月20日朱自清与陈梦家、方玮德的论诗谈话中,看到其新诗观念转变的一些端倪:
早陈梦家、方玮德诸君来,梦家君与余论诗,余以改造旧诗之说进。陈谓若只论音数不论音节,则余所谓旧诗即白话诗矣,何必作此似立异之论为?余此意本未甚明晰,大约余仍主张多少保存一些旧音节并注重五言一句或七言一句,为间休节,与十字或十字一句不停之新诗究有别。
综上,遭受生活及思想危机的朱自清在入职清华后,从创作到研究上有着一系列的调整。朱自清创作与研究上往“哪里走”的疑问最终落实到了“海阔天空,古今中外”的主张上。这即是在创作上新诗与散文、旧体诗词兼作;在研究上新文学研究与古典文学研究并重;在中文系的教学上也注重“(一)新旧文学的接流与(二)中外文学的交流”。由此,朱自清与倡导“昌明国粹,融化新知”学衡派同人在文化、文学、教育上就有了对话的基础与空间,再加上诸人共事于清华大学,互相之间的结识、交游与酬唱就自然而然了。
二、“朱君新相知,美味如醇酒”:朱自清与吴宓
1929年1月19日上午,吴宓偕赵万里同至清华图书馆访朱自清,邀请其加入《大公报·文学副刊》(以下简称《文学副刊》)编辑部。“朱谓职务繁忙,恐时间不足,容考虑三数日再行回复云。又同至宓室中坐谈。朱君以须入城上课,不能与宴,先去。”中午午宴由主编吴宓宴请,《文学副刊》编辑部成员赵万里、浦江清、张荫麟与宴。诸人商量了《文学副刊》改良的意见,共计三条:(1)改介绍批评之专刊,为各体具备之杂货店,增入新文学及语体文及新式标点(并增入新诗、小说之创造作品)。(2)改首尾一贯而全体形式完美之特刊,为一公共场所,每一作者,无论何派何等,均得在此自行表见,以作者为单位,而不成团体。每篇作者各署名。(3)改总统制为委员制。即一切不由宓一人主持,而由诸人划分范围,分别经管。对于该类稿件,有增损去取之全权。宓仅负集稿编次之责,而宓以后因事须出游时,诸人亦可代办各事云。
《文学副刊》的改良原因大概有三:一是应对新文学方面的冲击而做出的调整与退让;二是主编吴宓因疟疾及深陷与毛彦文的情感牵扯而精疲力竭,无暇顾及杂志的编辑事务;三是杂志编辑部内部因吴宓近于专断、苛刻的编辑作风,互相之间有所龃龉。浦江清曾在1928年9月20日日记上有载:“先生成见甚深,全不采纳他人意见。视吾侪如雇工,以金钱叫人做不愿意做之文章,发违心之言论。不幸而余在清华为吴先生所引荐,否则曷为帮他做文章耶。张荫麟君在《文副》上为文与朱希祖辩论,吴甚怕得罪人,颇不以此为然。张声明再不做批评文字矣。”不过,此次改良的直接目的当是为朱自清加入《文学副刊》扫清障碍。早在这月的15日,浦江清就建议邀请朱自清为社员;16日,赵万里也如是建议,“又与赵万里谈《文学副刊》事。赵之意见,与浦君昨所谈者相同。均主张加入语体文及新文学,并请朱自清为社员”。吴宓因病后百事消极,但求敷衍少操劳,便决定放弃一切主张、计划、体裁、标准,而遵从诸人建议。1月21日,朱自清与浦江清一起来见吴宓,表明“愿暂加入《文学副刊》编辑部,至春假为止。先作试验,视力能胜否云云”。这标志着在《文学副刊》编辑部的主动调整邀请下,朱自清正式加入作为学衡派阵地的《大公报·文学副刊》。自是,朱自清不仅与吴宓,也与学衡派其他同人建立了较为紧密的联系,多有诗词唱和。
早在加入《文学副刊》编辑部之前,朱自清就与吴宓有交往。吴、朱两人在来清华之后都与黄节来往甚密。吴宓1925年初刚来清华时便去拜访黄节,此后经常请益,并尊黄氏为师。同年9月,朱自清初到清华,给旧制部讲授李杜诗。朱氏其实并不擅任此课,学生柳无忌曾回忆说:“这时候朱自清尚年轻,他长我不到十岁,但在文坛上已有名声,我慕朱自清的名而选了他的课。这一课学生很少,他讲书时还是十分卖力。”文坛上的名声当然是新文学创作赢来的,“十分卖力”则意味着对古典诗词并不能驾轻就熟。因此时任清华旧制部及大学普通部主任兼教务长的张彭春(字仲述)对朱自清不甚满意。吴宓本年10月20日日记显示“下午,函黄节,请任《李杜诗集》讲师。张仲述之意也”。此时朱自清担任李杜诗课程才一月有余,张彭春便想请黄节代任此课,可见一斑。不过黄节并不愿来任课,欲荐自己学生李沧萍代任,此事才算作罢。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朱自清尽心尽力地去研究、创作古典诗词,并拜黄节为师。因此,在1927年9月19日吴宓、陈寅恪、冯友兰同访朱自清之前,双方通过黄节就应该有直接或间接接触。这大抵是浦江清、赵万里等人推荐朱自清入《大公报·文学副刊》编辑部时,吴宓没有怎么反对的原因之一。
据《吴宓日记》统计,自1927年9月19日,吴宓等人造访朱自清后,至1929年1月朱氏加入编辑部前,两人并无一次来往。而自1929年1月18日,吴宓因《文学副刊》事访朱自清之后,到1930年9月12日,朱自清等人送吴宓游学欧洲,其间两人往来仅记载就有21次。这其中除商讨《文学副刊》的编辑事务,两人就婚恋观、诗词创作、新文学等都有涉谈。诸如以下两则:
(1929年12月 31日)下午 2—4(按:2:00—4:00)在图书馆与朱自清谈,慰其丧妻。朱询宓离婚事,宓为略述情形。朱谓外人大都以宓离婚为奇怪,以为与宓平日之学说不合。……此只知其表而未知吾之之心性之言也。
(1930年2月 21日)是晚 8—10(按:8:00—10:00)访朱自清,同出散步谈。初谈诗词,继谈男女恋爱。朱君欲为cynic(按:嘲讽的)而广见识,异乎宓之为sentimental(按:多情的)而多拘缚者也。
1929年11月,发妻武钟谦因肺病病逝扬州,朱自清因顾及教学未假归奔丧,但心中却沉痛无比。而此时的吴宓因深陷与毛彦文的感情纠纷,也与发妻陈心一离婚,可谓是“敌笑亲讥无一可,情亏志折事全终”(《空轩十二首·其六》)。朱自清解得吴宓作为“浪漫气质的道德现实主义者”所面临的情感困境,吴宓也将朱氏视为知己,能理解其丧妻之痛。两者的情感取向虽有异,但能互相慰藉,心有戚戚焉。1930年8月,吴宓将朱自清的《蹉跎》一诗编入《学衡》第七十三期(1931年1月正式出版)“文苑·诗录”栏目,是七十九期《学衡》中刊载的唯一一首新文学家的旧体诗。可见吴宓对朱氏的真正接纳,将其视为自己人。其实,两人的共鸣还体现在教育理念上。朱自清在清华大学中文系学生培养上注重新旧与中外的交流对接,这和吴宓在清华外文系注重培养融汇中西的“博雅之士”的教育理念是契合的。
基于生活、情感观念、文学观念、教育理念的种种契合,两人交往日益密切,且多有诗词酬唱往来。1930年9月,吴宓将有欧洲之行,朱自清有诗送行,《送吴雨僧先生赴欧洲》诗云:“惺惺身独醒,汲汲意恒赊。道术希前古,文章轻世华。他山求玉错,万里走雷车。短翮难翻举,临歧恨倍加。”首颔两联将吴宓当时汲汲进取但处处悲剧的人生处境真实传达出来,颈尾两联诗对其欧洲之行的祝愿与不舍。全诗可谓是知己之言,难怪吴宓在《欧游杂诗》(其二)回应说:“朱君新相知,美味如醇酒。作诗盛慰勉,图报乏琼玖。”1931年,朱自清亦休假赴英游学,从北京向北经东北、苏联、欧陆诸国到达英国。在行至哈尔滨时,巧遇与吴宓一道归国的毛彦文,却与吴宓失之交臂,但有留函致意。此后,朱自清与吴宓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抗战时期,两人先后随校南迁至长沙、昆明、蒙自又回到昆明,在抗战的烽火中相扶相携,为学生们延不断之弦歌。1943年,两个饱经战乱年届五十的老人在对儿女亲人的思念上,也有着惺惺相惜的共鸣之声。先是吴宓得知自己的女儿吴学淑将来昆明,喜而有作《淑女将至》,有诗句云:“长成儿女方知孝,未尽乌私晚景催。”朱自清读后想起自己的子女流落四方,而自己也垂垂老矣,颇有感触,有《雨僧以淑女将至诗见示读之感喟即次其韵》抒怀,诗云:
几人儿女入怀来,客影徊徨只自哀。白傅思乡驰五忆,陶公责子爱非才。失群孤雁形音杳大儿戍龙州,久无消息。绕膝诸孙意兴灰三儿在沦陷区依严君膝下,来书多苦语。更有飞乌将弱息,天涯望父讯频催内子偕三幼儿在成都,时问归期。
三、“蛩蟨相期君一笑”:清华“双清”
浦江清(1904—1957),江苏松江人。1922年入东南大学外语系,与赵万里、陆维钊、卢冀野、王季思等同学,受学于曲学大师吴梅,又得吴宓青睐。1926年,东南大学毕业后,在吴宓推荐下到清华研究院国学门任陈寅恪助教。任职国学研究院期间,受王国维、陈寅恪影响,多从考证入手治文史。1929年,研究院国学门停办后,转入文学院中国文学系,与赵万里、朱自清等同事。此后除了1940年因抗战留滞,在郑振铎邀请下任教于暨南大学一年有余,一直服务于清华大学。1952年,院系调整后,调任北京大学中文系,直到1957年因病逝世。浦江清是学衡派的后起之秀。他认可且践行着学衡派的文化、文学理念,也勉力支持吴宓等人创办的相关刊物。从1926年入职清华,到1948年朱自清病逝,浦江清与朱自清在清华共事二十余年,互相扶持,共同见证着清华中文系的成长与壮大,被誉为清华“双清”。相较于吴宓而言,浦江清与朱自清的关系更近一步。这大抵有三个原因。一是两人籍贯都属江浙,且都师承吴梅学词。浦江清是江苏松江人(今上海松江区),朱自清祖籍浙江绍兴,生于江苏海州,故文化、饮食等生活习俗相近。而吴宓则是陕西三原人,与之相去较远。其实《大公报·文学副刊》的另外两个主要成社员赵万里、王庸也籍隶江浙,师承吴梅。四人先后到清华,经常互访,私交甚密。浦江清1928年1月22日日记中的记载可窥一斑:“裴云(按:赵万里)招余至其家吃年夜饭。是晚客仅余及王以中(按:王庸)君、朱佩弦君及斐云夫人之姊张女士四人。”能一起吃年夜饭的人,当然不是普通朋友。这就不难理解朱自清加入《文学副刊》的缘由是浦江清、赵万里的强烈推荐了。二是浦江清在1929年后与朱自清同任教于清华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系,吴宓则任教于清华西洋文学系,二人在工作上有着更为紧密的联系。浦江清自言“改入中文系后,与朱佩弦先生最熟”。三是浦江清与朱自清治学的方向与路径虽有同有异,但互相激赏且各有参取。浦江清对朱自清的歌谣研究有很高的评价,认为朱自清未完成的《中国歌谣》“是部有系统的著作,材料通乎古今,也吸取外国学者的理论,别人没有这样做过,可惜没有写成。单就这六章,已足见他知识的广博,用心的细密了”,可见推崇之高。浦江清治学严谨、博览约取,且不轻易下笔。《八仙考》《词的讲解》等文一经《清华学报》《国文月刊》刊出,即为学界侧目。朱自清、叶圣陶、吕叔湘、程千帆等均认为《词的讲解》语精论切,在俞平伯《读词偶得》之上。1937年6月6日,作为清华中文系主任的朱自清因《八仙考》等文,致函清华大学梅贻琦校长、冯友兰院长,请求为浦江清加薪:
中国文学系专任讲师浦江清先生颇为用功,近年已成之论文计二篇,一为《八仙考》,载《学报》十一卷一期,一为《逍遥游之话》,载敝系刊物《语言与文学》中(即将出版)。又书评两篇,一载《学报》十一卷二期,一载十三卷三期(即将出版)。其教书亦颇认真,本年度并开“西人汉学论文选读”一新课程。因此拟请于下年度为浦先生加薪贰拾元。至祈裁夺见复,为感。
清华“双清”生活、工作上的相互支持,学术上的惺惺相惜在其诗词中也有显露。1931年夏,朱自清赴欧游学前,浦江清有《赠别佩弦(佩弦以民国二十年仲夏赴英国)》送别,诗云:
已作天涯客,胡为更远行?尽伤朋旧意,忍拂美人情因其新与陈竹隐女士订婚,故云。俄岭冰千叠,英京海百程由西伯利亚铁道行。相看万里别,送子泪纵横。
异乡同客,又作异国之行,凄凄别情,自心而生。浦江清写完此诗,意犹未尽,又作《前诗未尽意,又作两诗媵之》,其一有云:“初日照芙蓉,灼灼如仙姝。明年花再发,迟君清路衢。不讶君貌瘦,应嗟我貌癯。飘零岂终改,沉沦聊复如。吁嗟此小别,小别亦踟蹰。”清华“双清”体皆瘦小,貌多清癯,彼此亦多感念相知之情。之后,“双清”一直携手同心,勉力支撑清华大学中文系的发展,并时常有诗词联句唱和或寄别问讯。1938年元旦,浦江清与朱自清随清华西迁暂停湖南衡山时,曾与同人作游,两人有联句诗《戊寅元日纪游,与朱佩弦联句》共纪战时河山;1940年,浦江清因送母还乡,滞留上海,1942年元旦有作《壬午元日试笔,兼怀佩弦》寄怀远在昆明的挚友;1942年5月起,浦江清由上海出发,取道闽广,历经千险,终于年底抵达昆明西南联大,翌年新正三日,浦江清与闻一多、朱自清、余冠英清游黑龙潭,颇慰舟车劳顿之苦,有作《新正三日同一多、佩弦、冠英、骏斋诸君游黑龙潭二首》。抗战胜利后,闻一多被刺,浦江清从上海回北平,协助朱自清处理刚复员的中文系系务。1948年朱自清因胃溃疡手术,病殁于北大医院。浦江清悲痛不已,撰挽联、文章以悼念。其中挽联《佩弦先生千古》云:“万里倦长征,返得园林未休息,渐病入膏肓,谈笑处风神顿减;百年原短暂,惟有文章堪不朽,看薪传灵火,永恒中生命长存。”痛惜之情寓于盖棺之论。悲痛中的浦江清不仅代理清华中文系主任,筹划中文系的发展,又尽心尽力整理朱自清遗稿《朱佩弦全集》,尽后死之责。不过同样瘦弱的浦江清先生,也因过度的劳累患十二指肠穿孔,于1957年去世了。
四、“与君难得旧相知”:朱自清与萧公权
就诗词酬唱而言,学衡诗人中与朱自清切磋唱和最为密切的当数萧公权。萧公权晚年曾追忆道:“朱(自清)、潘(伯鹰)、卢(天白)三位是我时时追念的诗友。佩弦与我的交谊已经在前面提到过。这里我只想略为追述他奖进我学诗的情形。我毫不迟疑地说,他是我学诗过程中最可感谢的益友。他赞许我的许多话,我虽然极不敢当,但经他屡次指点出诗中甘苦,我学诗便有了显著的进步。”朱自清在《犹贤博弈斋诗钞·自序》中亦谓:迨抗战之四岁,惟及瓜而一休,随妇锦城,卜居东郭,警讯频传,日懍冰渊之戒;生资不易,时惟冻馁之侵,白发益滋,烦忧徒甚。则有萧君公权者,投以生朝之作,触其中路之悲。于是翰墨相将,唱酬无斁,诗简往复,便尔经年,古律参差,居然成帙。
其实,萧公权与朱自清的相识应该在抗战之前的清华大学。1932年9月,受清华大学政治系主任浦薛凤邀请,萧公权到清华大学政治学系任教五年,直到抗战全面爆发清华南迁。其中朱自清与萧公权还同为1936年度《清华大学学报》编辑。不过,正如自序中所言,直到1940年夏,朱自清辞去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主任,同夫人往成都休假一年时,才与同在成都的萧公权相熟识,多诗词唱酬切磋。先是萧公权1940年11月29日四十三岁生日时有作《庚辰生朝》七律二首,并将此诗投赠给朱自清,朱自清有和作《公权四十三岁初度,有诗见示。添属同庚,余怀枨触,依韵奉酬》(三首),自此开始了二人频繁的诗词往来。下面我们根据萧公权的《小桐阴馆诗词》与《朱自清全集》(第五卷)梳理辨别两人自1940至1948年间的步韵唱和之作(见下表)。
萧公权 朱自清《庚辰生朝》(90)《公权四十三岁初度,有诗见示。添属同庚,余怀枨触,依韵奉酬》(248)《简浦逖生》(97)《得逖生书作,次公权韵》(249)《次韵酬朱佩弦》(98) 《过公权守愚郊居》(250)《残灯二首和佩弦夜坐诗》(98) 《夜坐》(252)《简孙小孟白沙山居(来书云病中不作诗)》(99)《辛巳重三索居不出越日得佩弦见和简小孟诗叠韵寄答》(99)《佩弦寄诗以不及观公园海棠为恨再叠韵奉答(佩弦时寓居东郊报恩寺)》(100)《呓语二首》(101)《梦破一首五叠颜字韵答佩弦见和呓语诗》(102)《明镜四首:佩弦取梦破诗中语倒叠颜字韵赋明镜一首见示倒顺叠韵奉和》(103~104)《寄小孟,次公权韵》(251)《圣陶为言今年少城公园海棠甚盛,恨未及观。遆公权见和之作,有“各自看花一畅颜”语,再叠前韵奉答,并示圣陶》(253)《成都有作舞会者,因忆清华园旧事,戏柬小孟,即次见和韵》(255)《公权寄示〈呓语〉二章,叠颜字韵奉答》(256)《公权寄和近作,辞意新警,感慨遥深,雒诵再三,情难自已。辄取诗中语成〈明镜〉一章,倒叠颜字韵奉酬》(257)《佩弦投长篇欲和未能寄此解嘲》(105~106)《佩弦步韵见和复呈一章(时佩弦将移讲滇中)》(106)《逖生来书,眷怀清华园旧迹,有“五年前事浑如梦”语,因成长句,寄逖生、化成》(260)《初作长句,寄示公权求教,戏媵一绝。“新词变体学《离骚》”,公权定风波句也》(261)《再叠颜字韵答公权戏赠之作,兼谢观澄先生》(262)《述怀五十韵寄答佩弦》(107~108)《近怀示圣陶》(259)
续表
续表
由上可见:(1)萧公权与朱自清之间的诗词唱和,是相当频繁的,其时间主要集中于1940到1941年间,朱自清与萧公权同寓成都时期。1941年下半年虽然朱自清由成都回昆明,但两人诗作亦相互寄示,时有唱和,直到朱自清逝世前,朱自清还次萧公权的《客次》一诗韵。朱自清逝世后,萧公权有《朱自清教授挽诗(佩弦以戊子七月初八日病逝得年五十一)》沉痛悼之,可惜老友再无应答。(2)萧公权与朱自清之间的唱和多是互酬诗韵,这其中反复叠韵唱和的情况引人瞩目,尤其是六叠“颜”字韵的唱和诸作。(3)萧、朱两人之间的唱酬诗虽然是叠韵之作,但并无应酬诗作常有的流俗弊病,诗作的艺术水准与思想深度都有相当的拓展,尤其是那些长诗更是酬答诗作中的精品,即使就其全部的诗集而言,也算是上乘之作。诸如朱自清的《逖生来书,眷怀清华园旧迹,有“五年前事浑如梦”语,因成长句,寄逖生、化成》《夏夜次公权韵》《答逖生见寄,次公权韵》;萧公权的《述怀五十韵寄答佩弦》《夏日村居》《逖生阅近日与佩弦唱和诸作,寄诗见怀,有“我喜逢人誉两君”之句,并以中兴雅颂相勉,答谢二章》都是如此。(4)萧、朱两人的诗词唱和活动像一块磁铁,吸引了两人各自的朋友以及共同的朋友诸如浦薛凤、叶圣陶、俞平伯、卢天白、萧公逊、孙小孟、潘伯鹰等更多人参与。这也侧面证实了大批新文学家及学者共同推动抗战时期“旧体诗词创作高潮出现”的文学现象。(5)两人的诗词唱和,不仅是文人之间的风雅酬唱,更是一个诗艺互相切磋攻错,共同进步的过程。这从1941年朱自清致萧公权的一札信函中可窥一斑:
两示敬悉,拙作承奖饰,愧悚愧悚!《夜坐》二章,叶圣陶君及内人均说次章较胜。然首章乃弟用力所在。尊论虽不敢当,而能指出此等处,诚所感服也。颜韵一作,第三语“迤”字可平读,“逦”字不能,弟误记,至失律,承教示极感荷!拟改“委蛇”,高见以为可否?
赐和《残灯》二律,首章三四语雄奇爽朗,所谓“调逐风云上”者。次章精炼而不失流利,此最难能。语语警醒,不容抉择,极佩!结联意新语趣,复绕弦外之音,尤令人眼明。
最后需要顺便一提的是,经过二人目前的诗集对照,笔者发现朱自清的《犹贤博弈斋诗钞》中载有三首萧公权《小桐阴馆诗词》中失收的诗作。此诗名为《赠别佩弦兄,谨以寄怀平伯韵》,为萧公权1941年10月送朱自清由成都返昆明时作,次朱氏《寄怀平伯北平》韵。现摘录如下,权作全篇之结:
天遣词人因播迁,更教离合值中年。充怀哀乐成高响,照眼文章拟谪仙。绝域尽多吟啸地,清游几梦木兰船。归时一任青山笑,万首新诗两鬓烟。
曾是齐竽溷国庠,清时悔未共翔徉。早钦花管扬殊彩,怯对椿柯献寸长。流落边州交转密,唱酬经岁乐难忘。谁知小聚还轻别,愁绝伊人水一方。
八表云昏惨不开,苍茫百感一时来。金城翠老当年柳,玉砌青沉故国苔。经乱愈伤浮梗别,孤吟徒作断猿哀。临歧莫讶辞情苦,尚有愁肠未化灰。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多卷本《中国现当代旧体诗词编年史》编纂与研究及数据库建设”(18ZDA263)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十一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30页。
②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十一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24页。
③此处化用朱自清的新诗题目,计有《睡吧,小小的人》(1919)、《小鸟》(1919)、《歌声》(1919)、《光明》(1919)、《努力》(1920)、《怅惘》(1920)、《不足之感》(1920)、《人间》(1921)、《毁灭》(1922)等。
④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十一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30页。
⑤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十一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53页。
⑥朱自清:《朱自清古典文学专集之一: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729页。
⑦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五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38页。
⑧朱自清:《那里走——呈萍郢火栗四君》,《一般》第四卷第三期,1928年3月。
⑨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五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15页。
⑩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五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16页。
?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九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67页。
?杨振声:《纪念朱自清先生》,《新路》第一卷第十六期,1948年8月28日。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四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97页。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四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97页。
?浦江清:《清华园日记 西行日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19页。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四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96页。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四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99页。
?柳无忌:《柳无忌散文选——古稀话旧》,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85页。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三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83页。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四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313页。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五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8页。
?浦江清:《清华园日记 西行日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5页。
?浦江清:《清华园日记 西行日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42页。
?浦江清:《〈中国歌谣〉跋》,引自朱自清著《中国歌谣》,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第213页。
?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十一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246页。
?萧公权:《问学谏往录》,黄山书社 2008年版,第150页。
?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五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241页。
?朱自清在1936年12月5日致清华校长梅贻琦的一封信,曾提供一份清华学报名单:“二十五年度《学报》编辑名单(暂拟):朱自清(主任)、闻一多、陈铨、冯友兰、雷海宗、潘光旦、萧公权。”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十一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241页。
?选用的集子为萧公权著:《萧公权文集:小桐阴馆诗词诗词》,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五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注:括号内为诗作在各自集子中的页码;横向对应的则是同韵和作之诗。
?此七律三首附于《朱自清全集》第五卷,第287页,朱自清诗作后面,不见于萧公权的《小桐阴馆诗词》中,当为萧公权轶诗。
?李遇春:《中国文体传统的现代转换》,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第191~192页。
?朱乔森主编:《朱自清全集》第十一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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