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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旧体诗词写作中的“时事”——读李遇春主编的《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

时间:2023/11/9 作者: 新文学评论 热度: 16405
◆ 唐克龙当代旧体诗词写作中的“时事”
——读李遇春主编的《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

  ◆ 唐克龙

  当代旧体诗词的写作范畴或者说题材来源,整体来看还是相当丰富多样的,比如纪游、咏史、酬答、抒怀、咏物、怀人等类型的作品,数量都十分庞大。基数既可观,粗制滥造之劣作自亦不少,而精心结撰之佳什,自然也是在在多有,令人叹赏的。

  就内容而言,在题材“类型”这一层面上,当代旧体诗词是否已经超越古典诗词和近现代诗词而“别开生面”、另创新的写作资源(类型)了呢?答案恐怕并不令人乐观。这实际上意味着,当代旧体诗词能够提供的有意味的“当代性”,其实是相当有限的。如果当代旧体诗词在传统的形式规范里不能给文学史、诗歌史提供一些区别于既有经验的内容,那么它的文类合法性又从何谈起呢?

  当代旧体诗词能否入史的问题一直争论不休,这其实也正是它的“当代性”是否自足的一个症候。并非在当代创作的作品就自动具备“当代性”。很显然,在浩如烟海的当代旧体诗词文本中,能够称得上具备“当代性”的、可以保证它作为一种文体的活力和合法性的篇什,在总量上还是不多的。传统经验的大规模重复性书写、陈腐的观念、狭小的格局、烂熟的意象(境)乃至表达上的不成熟充斥在旧体诗词的写作中,既考验读者脆弱的耐心,也使这一古老的文体面临日甚一日的质疑。

  但当代的旧体诗词终于还能顽强地生长,没有倒下去,也正说明了有一大批作者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们的创造性劳动赋予了这一门历史悠久的技艺以生机,使其在新的文学生态圈里,虽则还是处在一个边缘的位置,也仍然能有尊严地“活着”。收在这套《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以下简称《编年》)里的作品,我认为就是一些足以支撑起当代诗词之尊严的佳作。

  “新锐”也者,在我看来,不仅仅是在形式上对既有体式要有所突破,有所创设,能够一“新”人的耳目,推进文体的发展。“新锐”更应该体现在对传统经验的超越,对新的、更有时代感的体验的发掘与表达,以此促进新的格局、新的气象的生成。

  《编年》把近20年来在旧体诗词创作上卓有成就的10位“新锐”吟家的作品萃为一编,以见世纪之交旧体诗词创作的实绩,便于读者检读、研讨。其“存史”之用心,亦值得赞赏。这10位作者,年龄、阅历、观念等各各相异,但在用心写作、竭力守正创新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阅读他们的作品,恰似繁华照眼,精彩纷呈,各擅胜场,美不胜收。应该说,在浩浩荡荡的旧体诗词创作大军中,10位作者也许不能完全代表这一支队伍斑驳的整体面貌,但就创新意识和创作实绩来看,却是完全可以担当得起“新锐”这一特质的。

  就题材类型而言,《编年》中的作品涵盖了几乎所有旧体诗词的内容领域,如咏物、咏史、纪游、酬答、抒怀等等。虽然这些都是“古已有之”的书写范畴,但作者们显然都在努力以新的经验和体验、以各具特色的形式创新来赋予这些范畴以现代意义。比如李子的“李子体”、嘘堂的“文言实验”诗、独孤食肉兽的“现代城市诗词”、无以为名的“无名体”、蔡世平的“南园词”、段维的“新雅”实验诗等等。在他们的作品中,新的意象(境)、新的体式、新的表达总是能让我们眼前一亮。虽然旧的意象(境)、体式和表达也仍然存在,但正如本书编者所言,现代人不只拥有现代性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现代人也一定与传统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经过调试后的传统也肯定会成为现代的一部分或有机整体。

  以新的意象(境)、体式、语言或经过改造、调试后的传统意象(境)、体式、语言来传达现代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是“新锐”吟家共同的特征。在出旧入新又纳新入旧、整旧如新的关系把握上,他们做到了较好的平衡。

  在这些作者的文本中,尤能引起我较大兴趣的,是他们关于“时事”的书写。因为这一类作品最能显示作者的现实敏感和关怀,显示一个写作者的格局大小、格调高下,也最能体现传统诗词这一“旧”形式在新的条件下的表意可能性。从中国诗歌史来看,对“时事”的书写一直是历代诗家落墨的基点和重点,甚至是决定一个诗人能否成为“大”诗人的先决条件。杜甫即是一个范例。白居易明确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时事观”,“时事”因之而几成现实主义诗歌创作之圭臬。历代以书写“时事”而名家者不可胜数,要皆能秉风人之旨,据实直书,哀而不伤,婉而多讽。“时事”类诗歌因而蔚为诗歌主潮,风气所被,历久不歇。

  对于有些写作者而言,“写什么”往往并没有明确的意识,只是兴到笔来,不加拣选。当代旧体诗词中的“时事”,也常常是因缘际会的产物,并非作者的自觉意识。但诗人对自己的写作是否拥有自觉意识,是常常会影响作品的工拙的。不过,幸运的是,在有些作者那里,“时事”还是被明确意识到了的一类写作资源。比如李子就认为,在他的作品中,“时事”是其三大内容之一:“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时代,每天都有各种时事。这些时事或许与我们没有直接关系,却也不免会触发我们的情感和思考。我的部分诗词涉及各种时事,尤其是战争、灾难、死亡等重大事件。”“时事”并非新闻报道的专利,文学创作也可将其纳入笔端。只不过文学意义上的“时事”,在现实主义文学观看来,虽然也讲究“真实”,毕竟与新闻报道意义上的时事“真实”,还是要区而别之。

  正如李子所言,所谓“时事”,即是每天发生在世界上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事件,像战争、灾难、死亡、庆典,等等。一般而言,这些事件与特定的“我”或“我们”都没有直接关系,但却在伦理上、精神上或者间接利益上,能引发我们的共鸣、思考,由此而构筑一种“命运共同体”或“精神共同体”的想象性关系。例如高昌的《摸鱼儿·住房叹》(上阕:“叹人间、住房何物,直教心痛如许。少陵忧罢流光换,今又几多寒暑。狐竞舞。正纠结、蓬门无数痴儿女。填胸酸苦。恨万丈青云,九重霄汉,一价向天去”。)和嘘堂的《买按揭房,十年偿其值,赋之》(买宅庐阳市,十年身便累。图书略得陈,行役随宜委。野阔柳难载,楼高霜不起。翻知小定迟,前事成云水。)就对近年来的“买房难、买房贵”现象进行了个人化的书写,但引发的却是我们感同身受的共同体验。这种体验感的强烈程度,跟“时事”本身与我们关系的远近有关:当一个事件与大多数人相关(如买房、生老病死等)时,这种体验感便较为强烈;反之则会弱一些。

  由此我们可以对当代旧体诗词中的“时事”进行简单的分类。首先,可将“时事”分为“事件性”时事和“非事件性”时事。“事件性”时事一般有明确的发生时间点、发展、结局;“非事件性”时事的发生和结束则相对不明确或难以确定。比如一场火灾、矿难、车祸、地震等,属于“事件性”时事;而像雾霾、环境污染、腐败等,则属于“非事件性”时事。在当代旧体诗词的写作中,“事件性”时事内容较为多见,如《编年》一书所收李子《如梦令·“六一”儿童节写给大连空难遇难儿童》、《清平乐·连战访大陆》,嘘堂《岁末闻江西万载烟花厂爆炸事件·口占》,《童话·哀李思怡》,蔡世平《满庭芳·山娘遗梦——汶川大地震之一》,高昌《海上悲澜》,段维《文联主席怒砸社区网站电脑有感》等等,都属此类。“非事件性”时事类则有蔡世平的《临江仙·泪落黄昏》,高昌的《满江红·本“色”》、《须眉红粉辞》、《哀矿难》,段维的《有感于“官不聊生”说》、李子的《矽肺》,等等。

  其次,这些“时事”按其性质,又可分为重大时事与一般性时事。重大时事如蔡世平的《贺新郎·“非典”》、《沁园春·血注汶川——汶川大地震之二》、魏新河的《满江红·哀汶川》等;后一类则有段维的《有感于“如何证明我妈是我妈”命题》、《闻张铁生身家过亿感赋》,高昌的《京城暴雨小记》,李子的《好事近·甲鱼专业户接待镇领导的讲话实录》、《浣溪沙·忆承包败绩》等。从新闻的意义上来说,重大时事显然比一般性时事更具有报道价值。但就文学意义(诗歌写作)而言,这样的区分就显得意义不大了:关于汶川地震的书写是否就一定比对一个个体死亡(如《童话·哀李思怡》)的书写更有意义?从传播效果来看,两者对读者造成的精神震撼是否有强弱、高下之分?我认为是值得仔细研究的。

  第三,这些“时事”类诗词还可根据其发生的空间,分为国内时事和国际时事。当代旧体诗词中的大部分“时事”类诗歌都是以国内时事为书写对象的,不烦多举。后者虽然占比较小,但却不容忽视。如嘘堂的《斩首》,高昌的《闻马航MH370航班客机失联,怆然有作》,段维的《有感于南海主权争端事》、《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参拜靖国神社》,等等。国际时事入诗,容易被政治意识形态或民族主义情绪左右,而忽略人类共有的情感和命运的表达,是诗家在创作此类诗词时要引起高度注意的一个问题。就《编年》所收国际时事诗歌来看,作者们的处理可称得上平稳。这就与“老干体”在此类诗词创作上的过度观念化区别了开来。

  应该注意的是,上述几种类型是互有交叉、而非判然可分的。所有类型都可能分享某一类型的特征,也是很明显的。在这些时事类书写中,我们还能注意到,有一些作者将笔触伸入到了某些敏感题材,以真诚的态度和巧妙的构思,很好地处理了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问题,委婉而不失尖锐地表达了诗人的良知。这对一个诗人来说,尤其显得珍贵。比如全书收入的唯一一篇献给中国共产党成立九十周年诞辰的诗歌《献给中国共产党成立九十周年》,就与此类诗歌惯见的颂赞模式区分开来,而将忧患、警示、反思意识灌注在全诗中,扩张了文本的深层意蕴:

  自古兴邦贵以恒,风云世界莫相矜。

  花繁蜂蝶频传粉,潮急鱼龙欲破冰。

  此日国强望民富,何时白璧去青蝇?

  回思天问今余几,都作弦歌恐未能。

  

  惊闻海上起悲澜,小道人传网互刊。

  冷面刀屠天有叹,热流血涌地无瞒。

  一团火冒零星怒,三尺冰凝几日寒?

  苦唤春风谁觅处,羊肠世路恨难宽。

  诗人对引起世人震惊的重大事件发声,诗中“惊闻”、“悲澜”、“冷面”、“热流”、“苦唤春风”、“羊肠世路”等倾向性极强的诗语,已完整表达诗人的情感和态度,可谓“诗可以怨”的一个范例。

  从以上粗略分类可以看出,当代旧体诗词中“时事”诗的取材是十分丰富的,不仅重大的国际国内时事(如马航飞机失事、汶川地震、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南海主权争议、杨佳事件、“非典”、重大矿难等),就是一般的时事(如章开沅辞资深教授、如何证明我妈是我妈、某国家级贫困县铸亚洲第一铜牛、某官员落马、甲鱼专业户接待镇政府领导讲话等),都能成为诗人的素材。而这样的素材在我们这样一个急遽变化的世界里,每天真不知要发生多少!这样想想,所谓“时事”,真可谓是诗家一座取用不尽的富矿了。

  但这并不等于每一件“时事”都可以不加选择地入诗,尤其是那些琐碎的社会新闻事件。必定是能以小见大、可以提炼出有价值、有意味的思想、观念的时事,才可以成为诗家的素材。而要做到这一点,也需要创作者长期的修炼,练就一双慧眼,能准确判断哪些时事是值得去思考、写作的。如李子《减字木兰花·反腐惊险故事》写一名贪官落马,在书记督促之下,从速被处决,而该贪官有关“书记从前……”的交代尚未写完。整首词如下:

  “从严从速。”拍案凛然书记促:“反腐关头,这等贪官岂可留。”

  一声枪响。二百来斤全给党。“书记从前……”交代终于未写完。

  整首词叙事性极强,而“惊险”、“书记从前……”等句,意味深长,尤令人回味,给读者提供了极大的再创造空间。反腐入诗,可谓夥矣,但像李子这首词这样具有想象空间的,实为罕见。这说明,普通的时事,只要善于思考,善于挖掘,还是可以发现它的不一般的意义的。另如李子《好事近·甲鱼专业户接待镇领导的讲话实录》,嘘堂《哀山西煤窑事故多发》、《岁末闻江西万载烟花厂爆炸事件·口占》、高昌《须眉红粉辞》,段维《城中村拆迁感怀》、《献给中国共产党成立九十周年》等,均能于普通时事中,别具只眼,另出新意,或嘲讽,或哀矜,或痛惜,或忧愤,或反思,于习见内容翻出新意,释放出旧体诗词形式蕴含的诸多可能性,迥异于“老干体”、“参赛体”诗词书写时事所固有的平面化、浅表化、颂赞腔、伪浪漫、形式主义等痼疾,维护了当代旧体诗词的尊严。

  

  注释:①李遇春:《迎中华诗词在新世纪的复兴——〈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前言》,《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②李子:《我的创作道路》,李遇春主编:《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第二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5页。

  ③段维:《献给中国共产党成立九十周年》,李遇春主编:《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第一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09页。

  ④高昌:《海上悲澜》,李遇春主编:《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第一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73页。

  ⑤李子:《减字木兰花·反腐惊险故事》,李遇春主编:《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第二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0~21页。

  湖南大学新闻传播与影视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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