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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小说创作与研究综述

时间:2023/11/9 作者: 新文学评论 热度: 14320
◆ 王胜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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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莉小说创作与研究综述

  ◆ 王胜兰

  湖北籍女作家池莉,在文坛上引起广泛关注是其小说“烦恼人生”三部曲发表之后,并因此与方方、刘震云等人一同被称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实际上她的创作经历要远早于成名时。池莉从1977年发表第一篇文学作品《雷锋之歌》到2012年中篇小说《她的城》发表,她的创作行动已经持续了35年。在长达近四十年的创作生涯中,池莉的小说创作,不管是内容、题材,还是叙事方法上几度产生变化。到目前为止,池莉的创作已经呈现出一条相当清楚的蜕变、发展脉络。

  对池莉小说创作的评论和研究在不同时期也表现出不同的关注点和研究中心。池莉小说创作本身发生的转变与研究者们对她小说批评研究所呈现出来的特点引起了笔者的兴趣。本文试图通过梳理池莉小说创作流变的发展脉络以及对池莉小说创作的批评研究成果进行爬梳,借此清理池莉小说创作流变的脉络,借以观照目前已有的研究成果是否能够言之有据地对池莉的小说创作进行有效言说。

  在漫长的文学生涯中,池莉的小说创作作为一条明线贯穿其中。特别是在“烦恼人生”三部曲发表并引起文坛广泛关注后,池莉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创作热情,并且在创作高产量作品的同时还能使读者保持对其小说的阅读兴趣。这种现象在纯文学日益边缘化的今天,不能不说是池莉小说本身对普通大众仍有吸引力的缘故。因此,通过对池莉小说创作的梳理来发掘其中的文学魅力所在,对今天中国文学未来的发展是有意义的;另外,目前已经有大量关于池莉小说创作的研究成果,只有对其创作脉络的发展、变化有准确的掌握后,才能拥有宽阔的眼界和足够的阅读量来把握研究者对池莉小说创作的批评研究是否已经到了成熟的地步,是否精准掌控了池莉小说创作的精髓。所以在对池莉小说创作的相关研究成果进行梳理之前,廓清其创作发展、变化的脉络十分有必要。

  笔者通过对现有池莉研究成果综述进行分析研究,试图以时间线为伸展脉络来进行。目前关于池莉小说创作的综述成果已有多篇,其模式是对已有研究的总结性概述,叶澜涛在《近十年池莉小说研究综述》中就池莉新写实小说文本的相关研究总结出四个方面的特点,分别是女性意识的觉醒、凡俗与无奈的生活图景、主题与结构的内外对比、综述及反思。钱艳丽的《池莉小说研究综述》则从新写实小说的社会意义、地域色彩与文化、女性主义、都市文化与市场化写作、对批评的批评及其他视角等六个角度对有关池莉小说研究进行总结概括。曾颂勇的《嬗变与坚守——池莉小说论》虽然不是对池莉小说研究的综述,但他在文中将池莉小说中坚守的独特风格总结为市民立场、真实性特征、诗意情怀、女性意义、“好看”品格五个要点,与池莉小说研究综述有某种程度上的重合。这就意味着,目前为止,这些关于池莉小说研究的综述成果在对相关资料总结概括上有所作用,但要从中看到更多的东西,这种综述模式却无能为力。因此,本文在查阅了大量有关池莉小说的研究资料后,意图通过这些研究成果发表的时间线来完成池莉小说综述研究。这种综述新模式的好处表现在于:一方面可以清楚地与池莉创作流变的脉络线进行对照研究,通过后者烛照出研究成果的相关进展度,这对研究者眼光高低有一种检视作用;另一方面能够从中看到研究者们对池莉创作的研究兴趣所在。

一、 早期创作阶段

池莉20岁时在《武钢杂志》上发表诗歌《雷锋之歌》,这是目前能找到的她发表最早的文学作品,表明池莉早期创作阶段,她的文学兴趣发生点实际上是诗歌这种抒情性更显著的文学种类,诗是池莉在青春岁月里唱响的青春之曲。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池莉发表的作品基本上都是小说,现在能找到的最早一篇小说《那猫》,发表在1981年《长江》丛刊第3期。另外,池莉早期的小说作品还有《鸽子》、《未眠夜》、《有土地,就会有足迹》、《月儿好》、《大学毕业之后》等。在这些小说中,池莉以“清新美好”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其中《月儿好》这篇小说受到评论者的好评。在这部分作品里,池莉通过对爱情和理想的抒写来表现她细腻的感受力和对理想的追求。在这些早期小说创作中,池莉倾注了很多心血来塑造像老姚、明月好这些平凡而美好的人物形象。与当时大多数知青题材小说中对历史的清算和愤慨不同,池莉小说中的人物浸润着作者的乐观心态,对改造自我与祖国河山的理想充满积极干劲,充分显示了池莉“善于编织平凡人的平凡故事的艺术才能”①。池莉早期创作阶段的小说是“用她娟秀的笔触精心地描绘出一幅清明祥和、勃勃生机的时代侧影,用她曼妙的歌喉倾情吟唱了一曲曲轻音袅袅余韵依依的青春旋律”②。

二、 “烦恼人生”阶段

池莉早期创作阶段从七十年代末持续到八十年代中期,1987年她的《不谈爱情》、《烦恼人生》发表,1990年发表《太阳出世》,这三部小说被誉为“烦恼人生”三部曲。其中《烦恼人生》在1987年的横空出世,不仅为池莉在全国范围内赢得了认同,一举奠定了她在文坛上的地位,而且与她早期创作阶段“清新美丽”的风格相比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池莉小说创作中第一次转型。她曾在创作谈中谈及,“我终于渐悟,我们今天的这生活不是文学名著中的那生活。我开始努力使用崭新的眼睛,把贴在新生活上的旧标签逐一剥离”,“首先撕裂自己”③,池莉在这里提到的“撕裂”,是指她在创作“烦恼人生”三部曲时与抒发青春之歌时期那种理想主义创作不同,她必须把自己从浅薄、单纯的人生经历中脱离出来,融进丰富、驳杂的真实境况里。所以从《月儿好》到《烦恼人生》是池莉第一次“撕裂”自己的成果。

  池莉的《烦恼人生》1987年发表于《上海文学》第8期,与同年发表了《风景》的方方一同被称为新写实小说的主要代表。其原因在于,池莉经历这次转型后,她的小说创作风格发生了巨变。早期创作中的“清新美丽”被她完全摒弃在小说题材、内容、人物、叙事风格之外,“烦恼人生”三部曲取材于人生中重要的三个阶段:恋爱、工作、生育,三部曲的顺序略调整,即可成为一幅生动人生图景的展示。池莉在小说中选取的人物皆是平凡普通的小市民,终日为生活中诸多琐屑之事忙碌奔波,被种种烦恼所扰。池莉不再试图利用小说中的人物来图解她寄予理想和追求中的个人情感,而是采取中性立场的叙事态度,隐藏作者感情,贴近现实生活中的市井人物,记录真实的琐屑生活。

  池莉在“烦恼人生”这一创作阶段,除却人生三部曲,还有《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白云苍狗谣》、《城市包装》、《一去永不回》、《锦绣沙滩》、《一冬无雪》等诸多小说,这些都是池莉在这一转型阶段所作。其共同的特点是,小说中的普通小人物在沉闷生活中种种徒劳无功的努力都被打回原形,生活一如既往地烦闷。池莉这一时期的小说创作受到广泛关注,普通读者和评论者对池莉的新写实小说共同抱持着热烈的阅读期待,她的作品在当时不断掀起“池莉热”和批评、研究的热潮。

  池莉的小说创作在文坛引起人们广泛专注是以1987年《烦恼人生》的发表为标志的,她与同年发表《风景》的方方被称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池莉的《烦恼人生》在当时即引来了评论者的注意。张侯的《烦恼中的寄托——读池莉的〈烦恼人生〉》是一篇反应迅速的小说评论,他在解读《烦恼人生》时,已经注意并抓住那些被称为新写实小说的特征,“作者似乎信手拈来没有进行什么艺术构思,只是平庸、琐屑、零乱、烦人”;另外,张侯的一个创见是他发现了池莉在琐屑生活表象之下努力塑造人物形象的努力,“借一个人在一天里的日常生活塑造形象”,从而使得作品中“印家厚的形象不仅具有鲜明的立体感,而且具有了一定的心理深度”;除此之外,张侯在被重重生活琐屑重担压迫下的小人物印家厚身上还发现了他“容让、忍耐和豁达的美德”④,这一点在之后被诸多研究者从各方面予以解读。张侯的这篇评论文章虽是从读后感方式来读解池莉的《烦恼人生》,但在私人化阅读经验中掺入了不少理性的分析。张侯的几点理性分析结果在后来研究者那里得到了深层次的引申。

  杨剑龙的《真切展示烦恼人生的混沌状态——读池莉的“烦恼三部曲”》同样是对池莉“烦恼人生”三部曲的解读,共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以“生存与生命”为题,提炼出三部曲书写生存中的烦恼及生命的韧性;第二部分以“混沌与有序”为题,杨剑龙认为池莉小说中所描述的生活“琐屑、混沌、无序”是对真实生活的本色写作,他认为“混沌并非混乱,它是一种具有丰富内部层次和精细结构的特殊的序,而有序正是从混沌和无序中产生出来的”⑤。这种对真实生活的读解颇具新意;第三部分则看中池莉对生活的感受与体验。全文对三部曲寄托了正面的赞赏态度。

  张德祥《生存启示录——评中篇小说〈太阳出世〉》中谈道:“池莉的中篇小说《太阳出世》对时下一对城市青年男女结婚生子这一凡俗过程的写实,正是从这凡俗过程中寻找和发见它所具有的某种启示人生的意义。”⑥他的着眼点落在两个生理上已经长大成人的年轻人在现实社会的种种挫折中重新学会成长和承担责任;《太阳出世》中主人公精神上得到启蒙与感化,表面上是由他们的孩子“太阳”带来的,而实际上,张德祥解读出传统文化价值观念“幼吾幼”的启蒙力量。在文章里,他注意到池莉以惯有的笔法刻画凡俗生活图景,而且小说内部所展示的时空观念都较另外两部烦恼人生的作品要广阔长久,小说中人物的发展、变化在小说中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以上三篇评论文章发表在池莉人性审视创作阶段之前,主要的研究对象就是池莉在此之前的小说作品,他们发掘出的研究要点主要有池莉小说创作中的新写实主义特征、市民价值立场及新型婚恋关系的形成等。按照这种时间线来分析有关池莉小说创作的研究成果,我们可以知道,在此一阶段,所有关于池莉小说作品的研究在进行文本解读的同时,已经开始触及她创作中所含蕴的价值观念及创作核心,池莉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我们可以沿着她的创作之路来读懂她。

三、 人性审视阶段

池莉小说创作第二个转型期的发生与第一个转型相比,隐匿性更强,且与前一创作阶段之间断裂性并不是很突出。《你是一条河》、《预谋杀人》、《凝眸》等三篇小说可作为这一创作阶段的典范文本。如果我们检视这些小说文本的发表时间,可以发现它们与池莉创作发展第二阶段的几个文本发表时间交相错杂,其间并无明显可分的界限。这也就决定了池莉的这一次创作转型是她从创作过程中渐悟得出,即在创作第二阶段有关烦恼人生这种注重对现实生活原生形态的还原的创作时,池莉并不满足于继续进行这种被评论界称为新写实的小说创作,她在努力开始自己创作第二次转型的突围工作。

  正如池莉在创作谈中说,《你是一条河》的创作动因是来自两种反抗:一是对自我的反抗,池莉希望突破自己写城市普通小市民琐屑生活的狭小空间,“写个大世界”;二是对专业的反抗,“努力使用新眼睛”⑦,池莉的新写实小说是对当时流行的先锋小说创作的反抗,同时也是对人们既定价值观念的反抗。池莉的新写实小说代表作品与方方的代表作品在同一时期内分别引起了普通大众阶级和知识分子阶级的赞赏。池莉对这一状况心知肚明,并宣称自己对批评家抱持冷漠态度。

  所以,池莉在这一转型期的创作目标即是在保持其创作对普通大众读者吸引力的前提下,努力将自己的笔触深入人性审视的深层领域之中。在《你是一条河》、《预谋杀人》、《凝眸》等小说创作中,池莉将笔触从烦恼人生的原形态中解放出来,并且借历史拉开巨大的时空距离,从而在一个较远的距离中观察人性的深度。在池莉的笔下,历史并不是拿来演绎的底本,而是人物生存其间的一个时空背景。普通人物在诡谲变换的历史中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其生活的本质仍是如何活下去,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而池莉的变化就在于,她往往能抓住普通人物在历次历史变换中所呈现出来的人性善恶的本质,从而塑造出他们的真实性情,拷问这些普通人的灵魂深度。《你是一条河》中,池莉以主人公辣辣独自拉扯八个子女长大为全文主线,穿插其中的历史背景是全国性的饥荒年、“文革”运动、上山下乡运动及“清除精神污染”等等在中国当代史上著名的历史事件。作为一位丧偶的母亲,辣辣以她的市井性在这段历史时期留下了独特的形象。

  在这个创作阶段,池莉笔下的人物虽然并没有完全从生活原形态的琐屑中挣脱出来,但在历史这个巨大时空背景之下,他们没有被烦恼人生所控制,反而在这种独特的背景之下演绎出各自令人惊心动魄的人性风暴。

  有关池莉作品的研究对她创作的这种变化心知肚明,王菊延在《人生组曲的新变奏——评池莉中篇小说〈你是一条河〉》中谈道,池莉创作《你是一条河》时,“有意识地调用了大量的传统技法,特别是精心设计了若干生动的细节,来用心着力地刻画主人公丰富复杂的性格”,这种人物形象的改变表明“作者的审美标尺又重新游移在人物的身上,而塑造出血肉丰满、具备人性深度的主题形象”⑧,王菊延在文章中认为《你是一条河》是池莉创作中的一个变化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小说中社会容量与时间跨度大大增加,小说不再局限写生活中的“烦恼”与“琐屑”,而是在原生态的生活中,为读者呈现不同的人物性格。

  於可训的《池莉论》是一篇有重量的评论文章,他对池莉的论述延伸至其早期创作阶段,认为她“终于走入一个从实在中透出空灵的艺术化境”⑨,他巧妙地为池莉持续创造出不同的两性情感找到了一种哲学意义上的解释,首次将池莉的创作引向更加深入的层次。最后,於可训阐明池莉创作中所含蕴的市民阶层价值观念及其在作品中透露出来的“文化的”情味或地域色彩。在这个意义上,於可训的《池莉论》虽然没有将研究笔触延伸到池莉创作中“人性审视”阶段,但他的评论对池莉的创作有不可低估的意义。

  在这段时间里,另有李俊国的《都市烦恼人生的原生态写实——二十世纪中国都市文学视域中的方方、池莉小说》和樊星《“汉味小说”风格论——方方、池莉合论》对池莉小说中的汉口文化特色、风物及武汉人的性格、语言作了较为充分的研究。吴文薇的《论池莉小说的叙述话语》则专门从池莉小说叙述时间、叙述距离和叙述角度三个方面进行叙事话语特征的研究,首次从专业的叙事角度对池莉小说文本进行解读。

  戴锦华的《池莉:神圣的烦恼人生》对池莉这一阶段的创作而言是一篇总结性的研究成果,整篇文章表现出四个创新型观点。其一,她认为池莉1987年的转型之作“烦恼人生”三部曲将人们从黄金彼岸的幻想中拉回到地面,显露出一幅生动的市井众生图,用自己的“新眼睛”发现了“此岸人生的清晰显影”,从而完成了一次脱胎换骨的蜕变。在这里,戴锦华选择将王安忆与池莉作比较研究,是因为她们是与当前时代发展不相融合的“新孩子”;戴锦华并没有满足于她对池莉创作转型的动机叙述,而是把视角从其创作中延展至当时的社会、文化、时代等现实状况中,将池莉研究从封闭的创作文本放逐到广阔的历史发展进程当中。其二,戴锦华认为池莉这个阶段的创作女性有一种逃离爱情的姿态。伴随而来的是池莉笔下的女性,“不论是市民社区的劳动妇女,还是历史画卷中的知识女性,都陡然呈现出一种成熟、独立而真实的力度”⑩,在其创作中崛起。其三,辨认出池莉小说中的沔水镇故事,是她为心中理想所创造出来的一个江汉平原上的商业古镇。联系八九十年代作家们热衷于创造自己的言说世界,如汪曾祺的“高邮系列”,贾平凹的“商州系列”,池莉的“沔水镇系列”故事也离不开她对这片土地所赋予的精神特质:拒绝历史与权利构造的力量的改变。这一点在池莉探索人性深度的创作阶段显现得最为明显。其四,池莉小说中隐藏有她的启蒙思想,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知识分子那一套由上而下的思想启蒙,而是有着市民阶级智慧、由现实生活中所得出的反抗权威的利器。“池莉为庸常之辈、为俗人、为曾遭不屑一顾的寻常岁月而辩护,并赋予它近乎神圣的尊严与价值。这价值并不存在于超越之中,而就在这现实生存本身。”

  这个阶段的研究成果明显较前一阶段更深入,他们不仅看出池莉创作中发生的又一次流变,而且从池莉的小说中发现了更多的研究视角,比如叙事方面的专门研究,地域与文化的发掘,女性意识的觉醒,启蒙思想的萌发以及在哲学意义上对生活本质的探索等等。

四、 都市传奇阶段

池莉小说创作第三个转型的发生受到整个中国大环境的影响。当时中国社会的发展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变,国家的发展方针以经济为导向,改革开放的基本国策全面铺开,政府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后富的人。一时间,相当数量的卓识远见之人,包括从国家事业单位停薪留职的公职人员及国营企业中的下岗工人等先后纷纷下海经商。在国家政府及相关政策的支持下,在商场中摸爬滚打的人中诞生了一批成功者,他们迅速掌握了商场中的游戏规则及市场金钱观念,成为那个时代的传奇人物。池莉这个时期小说创作的对象就是书写这些都市传奇式的崛起人物。

  笔者在梳理池莉小说创作发展、变化脉络的过程中,发现池莉小说创作的变化不能简单地归为读者兴趣爱好的引导。并不是普通读者的阅读期待限定、制约着池莉小说创作只能往“媚俗”方向发展。实际上,我们往往注意池莉小说在普通民众接受层面上所引起的阵阵“池莉热”,却没有发现“池莉热”背后是她对时代发展主题的把握。事实上,对时代发展动态感受最深刻的才是被很多纯文学作家放弃的普通读者大众。从这一点来说,池莉的这三次转型都很成功地把到了文脉。

  池莉在都市传奇创作阶段的作品有发表于1995年第1期《中国作家》上的《你以为你是谁》、《让梦穿越你的心》及之后的《云破处》、《化蛹成蝶》、《紫陌红尘》、《来来往往》、《致无尽岁月》、《一夜盛开如玫瑰》、《小姐你早》、《生活秀》、《口红》等。在这些作品中,一条显著的线索是由金钱观念或经济上的阔绰所带来的优越感给人们生活造成的冲击和改变。池莉在这部分作品创作中,并没有部分研究者所批评的“媚俗”倾向。相反,她仍旧保持着一贯以来冷静、客观的态度观察人们在金钱冲击之下的心理及行为应对举措。

  笔者之所以把都市传奇作为池莉创作的又一转型期,是因为她之前在烦恼人生及人性审视阶段运用市民观念和智慧所开出的良方,在应对现实中由经济发展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时显得捉襟见肘,难于应对。因此,池莉不得不重新转变她的小说创作来应对这一问题。

  在检视发表于这段时间内有关池莉小说研究成果时,我们首先需要加以关注的是,研究者们是否把握住池莉此阶段创作的脉搏,从而作出有进步意义的研究。另外,与之前已经出现的研究视点发生重合的情况下,研究者是否能深挖下去。

  夏德勇的《论池莉小说的文化冲突与取向》主要研究池莉作品中传统农业文化与城镇商业文化、现代都市文化与游牧民族宗教文化以及城市市井文化与知识分子高雅文化三组不同文化之间的冲突,在对各种文化冲突的书写中,池莉认同的是市民阶级的生存价值取向。

  王绯的《池莉:存在仿真与平民故事——二十世纪末中国女小说家典范论之一》中认为池莉的小说从平民化的立场,坚持一种“不屈不挠的活”,这一点是针对之前研究市民价值观的进一步阐释;其次,王绯认为池莉在这个阶段的叙述方式上也发生了改变,“放弃了旁知的叙述角度,喜欢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因而使作品的主观性增强,不仅不会再产生‘零度情感’的错觉,还让你不时觉得是躲在文字后面的池莉在直接讲话”。再次,王绯用“别一种逃离”来概括池莉对时代之力的用力捕捉,“因为她喜欢通过笔下人物各色各样的逃离,反映世道之变”。最后,王绯对池莉小说创作中的女性意识提出质疑,在文章中对戴锦华提出池莉创作中女性意识的觉醒表示了质疑。而章淑华和刘传霞则赞同戴锦华的观点,认为池莉创作中对爱情、婚姻态度的改变,标志着她“一改80年代的中性写作姿态,以清晰的女性意识展现了都市女性的创痛与绝望,愤怒与抗争,为正在发展的中国女性文本开拓了新的文化视野”,章淑华更是从池莉“无性别叙述”背后辨认出池莉深藏其中的是“一种先进的女性主义思想,这种思想是通过对东方女性特有的精神气质的剖析表达出来的,是一种具有东方特色的女性主义思想”。通过不同研究者对池莉小说创作中是否存在女性主义思想的辨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对于池莉创作的研究总是在同一个问题上有各种不同观点的争论,与单纯地进行主题概括式综述相比,按时间线脉络展现研究成果的综述方法首次显示出其优势。

  赵学勇、刘铁群的《历史的重创与现实的悲伤——从池莉的小说看当代人文化心理的阴影》与郑健儿的《忍耐:赞赏和悲哀——池莉小说的悲剧意蕴》都是从池莉小说中的人物心理、精神气质出发,追溯到其精神困顿的根源,前者主要叙述历史给予人们的重压,分析“烦恼人生”的民族、文化、历史心理;后者更多地将目光投向中国人忍耐性格的丰富而复杂的内蕴。

  於可训的《在升腾与坠落之间——漫论池莉近作的人生模式》把池莉“烦恼人生”阶段的创作模式总结为“注重当下生活体验”的人生模式,而她近作的变化则是“在升腾与坠落之间”的人生模式。於可训认为,在九十年代以来改革开放给中国社会发展和人们生活带来巨大改变的时代里,池莉在她的创作中取了一条“中间路线”,“她既让她笔下的人物不失时机地抓住市场经济和商品大潮的机遇,满足各式各样的人生欲望,又不失时机地把她笔下的人物从无限升腾的欲望之巅拽落下来,使他扎扎实实地回到现实的地面。在升腾与坠落之间,她让她笔下的人物获取的是一种极为有限的‘相对幸福’”。於可训认为池莉创作中两种人生模式的变化是她用这样的人生哲学来针对变化中的现实问题,对池莉本人是一种思考,对现实人生具有一种警醒世道人心的作用和意义。同样是针对池莉都市传奇创作阶段变化的解读,潘凯雄的《泽及众生的“世俗”关怀——读池莉的两部中篇有感》从池莉隐蔽的心理入手,认为“池莉的‘世俗’关怀是一种极具包容性和宽厚性的理解和尊重,她的关怀几乎泽及自己笔下的每一位主人公,即使他或她的所作所为并不能用通行的伦理纲常来评判”,显然,研究者的对象已渐从池莉的作品逐渐向她本人靠近。蔡家园在这一点上做得更加突出,他的《池莉创作心理试探》在描述池莉的心理发展史的基础上指出紧张是其创作基本动因之一,并借助对其紧张心理运行过程的描绘,分析了池莉的创作心理对其艺术个性的影响。这篇文章结合池莉的人生经历和心理发展来研究其作品的创作,是一个新的发现点。

五、 自我回归阶段

进入新世纪后,池莉的小说创作又一次发生了改变。主要作品有《梅岭一号》、《惊世之作》、《生活秀》、《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看麦娘》、《水与火的缠绵》、《有了快感你就喊》、《托尔斯泰围巾》、《所以》、《她的城》等。在这次转型中,池莉最大的改变就是将都市传奇阶段所遗留的问题引向自我回归,强调个人精神家园的强大与否对现实生活会产生影响,对人的生命价值进行了深入探索。在《生活秀》、《看麦娘》、《水与火的缠绵》、《有了快感你就喊》、《所以》等小说中,池莉始终不忘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所遭遇的困境及精神上的孤独、寂寞和缺失感。她的笔触更加大胆地向传统价值观念和公共原则挑战,不断突破自我局限,寻找生命的快感和价值。

  关于池莉小说创作方面的批评在进入新世纪后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一方面,对池莉创作评论、研究的成果在研究母题上的高度重合显示出专业研究者的兴趣点;另一方面,对于池莉小说创作批评与讨伐的文章在这一时期大量涌现,不少研究者对池莉小说中所表现出来的市民价值观及“媚俗”取向提出批评。

  研究母题的重合表现在,研究者们对池莉创作的研究兴趣点主要是从其作品中生发出的特征着眼,而这些特征大部分是新世纪以前对池莉作品进行批评、研究的学者们总结出来的。

  如对池莉“烦恼人生”阶段的创作来讲,对凡世生活琐屑场景的描绘及世俗性对理想的压迫是其主题,黄雄杰的《论池莉小说〈烦恼人生〉的悲剧意蕴》主要探索这种浸泡在种种生存烦恼人生背后的悲剧意蕴;孙绪敏则对池莉这种世俗化的人生观和生存智慧的成因进行探本求源;万莲子在《池莉与潘诺娃日常写实小说的文化魅力》中将池莉与外国女作家潘诺娃对比,探索日常写实小说的文化魅力;马治军的《平民情怀与消解虚幻神话——池莉小说主题透视》认为池莉小说的特质是“炽热地关注凡俗人生、认同公众生存体验的平民情怀和对平民生存价值的张扬”,并以此为文章立足点分析池莉对爱情、历史的解构。上述几篇文章立足点都是以池莉小说创作中的世俗性和日常生活为母题展开的研究。

  无独有偶,张卫中的《池莉小说叙事句法阐释》、赵彦德的《试析池莉小说叙事角度的文学价值》及陈俐、黄文彬的《从白日的梦幻到黑夜的真实——池莉小说叙事结构的演变》都从对小说文本内容的分析中跳出,而专注于池莉小说创作中叙事方面的研究。张卫中认为池莉“喜欢在叙事中设置人物之间的社会等级差别、对象的差异或对立、真与假、解构浪漫与认同现实等各种各样的二元对立”,从而“利用这种二元对立获得一种叙事的活力”;而赵彦德则通过考察池莉小说创作中叙事角度的变化,考察其演变的原因及文学价值;陈俐和黄文彬则是注意到池莉创作叙事结构上的变化,从而进一步指出“池莉小说叙事结构与中国文化精神及‘中国现代主义文学’的联系”。

  另外,池莉创作中的女性意识母题在这个阶段的研究中屡次出现。吕颖通过对《小姐你早》文本的解读,认为池莉的“创作精神已由新写实主义转变为女性主义”;路文彬则在《爱情缺席时代的性别遭遇——论池莉近期小说中的女性意识》中谈到池莉近期创作中鲜明的性别意识,即“女性的性别危机”;王梅更是从《口红》辨别出池莉创作中女性意识的觉醒,她们在商品经济社会背景下突破重重阻碍,试图由“边缘”向“中心地带”突围;刘明、周怡通过从《生活秀》中挖掘母性意识及中国女性的原始意象对社会各个方面的哺育性,以此对照今天社会中女性的实际地位,从而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叙述张力;刘钊与刘志友分别从他们的研究中得出结论:池莉90年代末发表的一系列小说中,表现出一种激烈反抗男权中心主义的女性意识。肖方的《从中性写作到女性意识的觉醒——兼谈池莉的婚姻爱情观》则比较完整地叙述了池莉从中性立场到女性意识觉醒的转变。

  最后,是池莉与其他作家的比较研究。池莉作为在八十年代末成名的女作家,她的小说在普通读者中接受面广,且有多部小说改编成影视剧作品。因此,为了探究池莉小说对读者的吸引力所在,不少研究者将她与其他作家作对比研究。其一,与方方多方位的比较研究。池莉与方方多次被人作为比较的对象进行研究,二人之间确实存在不少相似处。如两人都是湖北籍女作家,成名时间都是在1987年,成名作取材、背景相似等等。李俊国的《都市烦恼人生的原生态写实——二十世纪中国都市文学视域中的方方、池莉小说》就两人对都市人生的写实性叙述进行比较;樊星的《“汉味小说”风格论——方方、池莉合论》结合两人的作品论述武汉地方风味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戈雪的《非女性写作的两种范本——试论方方、池莉小说创作艺术个性的分野》则认为两人的创作都是非女性写作,并具体比较了二人不同的艺术个性。李培红则认为池莉、方方虽然都是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但二人在价值立场上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池莉是现实主义爱情观的立场,而方方则始终坚守理想爱情模式。其二,池莉因为小说中的日常世俗生活、爱情观、地域色彩等特征还分别被与作家方方、潘诺娃、刘震云、张洁、赵树理等人作过比较研究,这些论述可见李俊国、许佩卿、万莲子、黄静、苏文清等人的研究文章。

  从新世纪以来,我们不可忽视的一点是:学术界对池莉创作批评的声音同样不小。这一类研究大多站在反思“池莉热”的立场,批评池莉小说的市井观念、小市民价值观及“媚俗”的写作倾向,是一股对池莉创作观持批评及反拨态度的批评研究者。其中主要以湖北学者刘川鄂为代表,他写有论文《“池莉热”反思》及专著《池莉论》,刘川鄂坚持认为池莉“由于缺乏现代知识分子的理想精神、怀疑意识和批判眼光,因而不能唤起中国人对理想的应该如此的‘真正的生活’的热忱”,因此她的小说“只表现了‘真实的生活’而没有表现‘真正的生活’”,认为池莉的小说有一种迎合读者阅读兴趣的媚俗创作举动。并且对知识分子阶层表现出贬低的价值取向,显出人文精神的弱化,没有独特的审美创作,并且作品存在明显硬伤。以刘川鄂为代表的批评者们对池莉的创作给以严厉的批评,这同样是池莉小说创作研究中不可忽视的一股潮流。

  通过对池莉小说创作流变脉络的梳理,我们可以发现,池莉创作上最大的一次转型期就是她早期创作与1987年“烦恼人生”阶段创作之间的“撕裂自我”,这是对之前的创作予以叛逃式地决裂。这种转变主要是因为池莉本身所含蕴的傲气与阅历使她在经受了生活的历练与洗礼,勘破了“理想主义”观念的虚假后,毅然与之决裂。池莉不再被之前所信奉的各种传统价值观念和公共准则所蒙蔽,她张开了自己的眼睛,实实在在地观察这个现实世界。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和现实生活为她独立进行思考提供了依据。所以,池莉的“烦恼人生”三部曲的创作其首要意义不是对生活作镜子般忠实的反映,而是从理想主义关于彼岸的迷梦中唤醒人们,给予现实生活真实的痛击。

  在对池莉小说创作流变进行梳理的过程中,笔者虽然将其具体分成四次流变过程,但实际上,池莉的小说流变只有早期创作和“烦恼人生”阶段的创作是一次深刻的转型,后三次流变都是在前一创作阶段的基础上,结合了时代和社会发展的具体问题,从而在小说中进行思考,对遗留问题予以反映和解决。总的来说,池莉小说创作流变的脉络与她个人对时代、社会、自我及具体文学问题的思考过程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笔者通过对池莉小说作品的大量阅读及相关研究成果的爬梳,认为她的小说创作共发生了四次流变。这些年间评论界对池莉创作的研究一直持续到今天。我们通过摸爬有关池莉创作方面的研究资料可以得知,从1987年到2003年的17年间,有关池莉创作的研究成果成倍数增长;2004年研究成果数量较2003年有所下降;从2005年开始至2008年,又是一个缓步攀升的成果收获期;而2009年至今,有关池莉的研究成果的数量再次呈现递减的趋势。

  

  注释:

  ①李正西:《池莉论》,《安徽教育学院学报》1995年第2期。

  ②曾颂勇:《嬗变与坚守——池莉小说论》,天津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4年,第5页。

  ③池莉:《写作的意义》,《文学评论》1994年第5期。

  ④张侯:《烦恼中的寄托——读池莉的〈烦恼人生〉》,《小说评论》1987年第6期。

  ⑤杨剑龙:《真切展示烦恼人生的混沌状态——读池莉的“烦恼三部曲”》,《当代作家评论》 1990年第6期。

  ⑥张德祥:《生存启示录——评中篇小说〈太阳出世〉》,《当代文坛》1991年第3期。

  ⑦池莉:《两种反抗》,《中篇小说选刊》1992年第1期。

  ⑧王菊延:《人生组曲的新变奏——评池莉中篇小说〈你是一条河〉》,《当代文坛》1992年第5期。

  ⑨於可训:《池莉论》,《当代作家评论》1992年第5期。

  ⑩戴锦华:《池莉:神圣的烦恼人生》,《文学评论》1995年第6期。

  武汉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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