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一直单曲循环汪苏泷的《站台》,是老歌了,我听了很多年。印象最深的歌词是:“在这个别离时代,谁会奢侈的谈爱。”就我们而言,想说一句话、想解释清楚一件事,只要一封邮件、一个电话轻易就能办到,但是在那个时代,一封信的抵达要跨越无数日夜,远距离的爱情大都没有结果。所以想写一个这样的故事,关于离别关于等待关于重逢,无论悲喜,都给了他们一个结果。
约图建议:画展上,穿着衬衣的男主,把大衣披在穿连衣裙的女主身上,他们身后是他俩手牵手站在大漠之中的画。
摘句:“我确实是敦煌的信徒,以后,也会是你的信徒。”
字数:8550字
今早病房里那老太太又开始问了,快到春节,近来可有人到这打听她的消息?
年轻的护士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
谁会来呀?老太太是外地人,虽说有着不错的经济条件、住单人病房、请昂贵的护工,可这遥遥他乡,有谁会来看她呀?
小护士在心里惋惜着,老太太今年七十八岁,医生断言活不过这一日。
真可怜。
聊
宋佩环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二十四岁生日,连绵细雨从中午下到晚上,怕再晚一点山路更不好走,家里的客人不到八点就散了。
宋佩环郁闷地坐在窗前发呆,有人敲了敲门,均匀的三声脆响,打乱了宋佩环的思绪。
她回过头看,这个背光而立的男人,是哥哥宋清的朋友斯明屹。他今晨到上海后被宋清亲自接回来,在上海没有房子,晚上也只能在宋家留宿。
斯明屹拿着一张浅紫色压了藤萝纹样的邀请函走来,递给宋佩环的时候目光十分郑重:“宋小姐,今晚在舞会上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佩环没有急着接那邀请函,而是仰着头细细地打量着他。
就在一刻钟前,他们刚跳过一支舞,宋佩环把手轻轻地搭在斯明屹的肩头,灯光和酒精的刺激让她眩晕,差点要栽到他的怀里。
要不是那么多人看着,她可真想一下子栽进去,这样很多事情就可以水到渠成。宋佩环喜欢斯明屹深情的眉眼和衣领上淡淡的香味。
宋佩环问他:“如果我去参加这个画展,你会陪我吗?”
“会的。”
“那好啊。”
宋佩环把邀请函从斯明屹手中抽过来,看也没看就扔在一旁,用手按着有些疼痛的太阳穴。
宋佩环自小跟随名家学习绘画,年少成名的她,无论出现在哪都能成为焦点,这一次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展,第二天又是要上报纸头条了。
斯明屹看到宋佩环有些疲惫,关心地问:“时候不早了,宋小姐早些休息。”
宋佩环摇摇头,声音慵懒:“我不困,你和我聊聊天吧。”
“宋小姐想聊点什么?”
“我想了解你。”宋佩环抬头看着斯明屹笑,不知是不是被他下了蛊,她的目光变得迷离:“我们第一天认识,我还只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在做些什么。”
“我从敦煌过来,会在这边的博物馆工作一段时间,你哥哥和我是旧识,所以留我在家中住一段时间。”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宋小姐为何问这件事?”
为何?能为何?不是想填补他身旁的空缺,还能是因为什么?
宋佩环的兴致一下子就败了,她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画中人
斯明屹邀请宋佩环去参观的画展,是一个由数十名西北画家联合举办的画展,入目皆是苍茫的大漠和奇特的戈壁。
宋佩环从前只在黑白照片上见过这些,如今脑海中的景象添上色彩,变得更加生动起来。
到场的画家不多,几位老者因身体缘故不便长途跋涉,只差遣了学生过来,还有人因家庭原因不得空,最后到场的也就三个男画家和两个女画家,年纪看起来参差不齐。
他们看着记者的相机一直在追着宋佩环,面露羡慕之色,不敢朝她靠近。
宋佩环指着一幅画问斯明屹:“这里你的家乡?”
斯明屹点点头:“是。”
“那这画上的人是你吧?”
那是一幅色彩十分艳丽的画,鸣沙山下站着牵手的男孩女孩,天边弥漫着大片火烧云,光影照在他们的脸上,宋佩环又想起生日那天绚烂灯火下的她和斯明屹。
但画上的女孩不是她。
这一天到场的几位画家斯明屹都粗略地给宋佩环介绍了,画这幅画的画家叫林幼姀,与斯明屹算是青梅竹马。
林幼姀样貌乖巧恬静,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裙,两手交叉放在身前,不时地往斯明屹这边看上一眼。
宋佩环故意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的位置,但斯明屹没有察觉她的小心思:“变天了,宋小姐冷吗?我的衣服可以……”
宋佩环穿着鹅黄的吊带和黑色七分灯笼裤,大片的胸脯和整截胳膊露在外面。宋佩环凑近斯明屹:“确实有点冷,你要借我衣服吗?这些记者照相机可都对着我呢。”
要是她穿了他的衣服,不知在报纸上会被写成什么样。
可是……
“我不在乎。”宋佩环歪着头朝斯明屹笑:“你呢?”
斯明屹没说什么,烟灰色的西服外套盖在宋佩环肩上时,还残有余温。
林幼姀在这时走过来,腼腆地看着宋佩环:“宋小姐,我很喜欢你的作品。”
“谢谢。”宋佩环不喜欢她颇显病态的唇膏颜色和过于甜腻的香水味。
许是宋佩环的回应冷淡,让林幼姀没再多说,而是转向斯明屹,仰头关心地问:“明屹哥,酒店有空房了,你回来住吗?”
“回来”二字让宋佩环不舒服,便在斯明屹犹豫的间隙中出声:“斯先生和我哥的棋局还未分出胜負,走不得,林小姐若是愿意不妨也来做客,我宋家可比酒店舒服。”
林幼姀抿着嘴没说话,斯明屹已是点头:“小姀,我回去的时间又推迟了一周,你们这几日就要回去了,我还是住在宋家方便一些。”
林幼姀乖巧地点了点头,只是目光难掩失落,望着斯明屹的样子楚楚可怜。
比较
宋佩环趁着周末斯明屹周末有空,邀请他去海边当她的模特。
斯明屹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黑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站在海边,像一樽从博物馆被搬来的雕塑。宋佩环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可她也想看他在林幼姀画上的样子。
宋佩环画着画着,思绪就不自觉地飘远。
不一会儿,她提笔,在斯明屹的身侧多画了一个人影。
中途宋佩环叫斯明屹休息一下,她带了折叠凳,还带了自己亲手烤的面包。
斯明屹坐在宋佩环身边,腰板挺得笔直。他用手指捏着那个小小的面包,姿態优雅且迷人:“没想到宋小姐平时会做家务。”
“这也不算家务吧,兴趣而已,我连饭都不会煮。”宋佩环看着自己画上的斯明屹,再想到林幼姀画上的斯明屹,一时间有些兴致缺缺。
斯明屹也看到了她的画,他颇感兴趣地凑近了些:“这上面的女人,是……”
“是我啊。”宋佩环偏着头看斯明屹,“我没去过鸣沙山,但我希望你也喜欢大海。”
宋佩环的话说得很直接了,斯明屹望着她坦荡清澈的眼睛,半天才笑道:“我喜欢大海。”
“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去过的地方,还有喜欢过的姑娘。”
“我大多时候都在研究所里,很少去其他地方,也没有喜欢过哪个姑娘。”
“那你试着喜欢我一下?”宋佩环扬着头,巴掌大的脸,被夕阳照得尤其动人,斯明屹看得有些愣神,只觉她比一旁的画更美上三分。
可斯明屹摇了摇头:“宋小姐说笑了,我还不具备喜欢谁的能力。”
宋佩环回去之后,将那幅她和斯明屹站在黄昏时海边的画,挂在了上海最大的画廊,让相熟的老师在标价一栏写上“无价”两个字。很快,这幅画被口口相传,轰动了整个上海。
画上的女人是宋佩环,大家都认得,而那个男人,他们也从那张刊登西北画家联合画展的报纸上,精准地锁定了给宋佩环披衣服的斯明屹。当然,此时他们还不认识斯明屹,有关他的猜测众说纷纭。
宋佩环接到了好几个记者的电话,说要采访她,她都不耐烦地拒绝了。有什么好说的,斯明屹又不喜欢她,她有什么好跟他们聊的。
“好玩吗?”哥哥宋清拿着一张报纸走进来,报纸上夸张且露骨的措辞让他皱起了眉头,“斯兄是学者,你不能这样辱没他的名声。”
宋佩环不满地看着他:“我可一句也没说。再说了,我喜欢他,怎么就辱没他名声了?”
“你真喜欢他?”宋清看了宋佩环半晌,似乎难以置信她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喜欢上一个人,可那个人是斯明屹,这么想来好像也不算稀奇。宋清只能苦笑,“我不该接他回家住。”
“我会吃了他吗?”
“我怕他吞了你,你们之间隔着半个中国。”
“他现在不是在上海吗,也许他会留下来。”
“他不会,他的家在敦煌。”
斯明屹的父辈便是为了守护敦煌的文明,自上海而去,奉献了自己的半生。
斯明屹打小生活在那里,爱情对于他来说,就像大漠里的一粒沙,比起他奉为信仰的工作来说,微不足道。
等
小护士拿了新的血浆进来,她轻手轻脚的,生怕把睡梦中的病人吵醒。
只是输液管打到护栏发出的丁点声响,却已让宋佩环转过身来,期盼地看着她。
宋佩环问:“今天有人来这找我了吗?”
“还没有。”小护士摇摇头,看着宋佩环有些于心不忍,问道,“奶奶,您怎么一个人来敦煌了?”
宋佩环是在一个星期前来到这里的,她在飞机上就已因身体原因昏迷,之后被送到这家医院。宋佩环很清楚,这里,也许就是她今生的归宿。
宋佩环叹了口气:“我来找一位朋友。”
“她知道您在这吗?”
“知道,我托人给他送了信。”
“噢……那奶奶,您是第一次来敦煌吗?要不要我拿些画报给您看?”
宋佩环笑了笑:“不用,我早就来过了。”
沙漠玫瑰
宋清说得没错,斯明屹的家在敦煌。
尽管在上海的那些日子里,宋佩环绞尽脑汁地给他留下一些特别的记忆,平日骄纵任性的宋家大小姐,面对他时甚至有些讨好,可斯明屹仍然不为所动。
宋佩环举办派对,想介绍些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给他认识,勾起他留在上海的兴趣。
斯明屹只是举着酒杯站在角落:“宋小姐精神好,禁得起这吵闹,我就不行了。”
宋佩环带他去海边放烟花,烟花经她设计,是他和她的名字,点亮了半个上海的夜空。
斯明屹却说:“烟花稍纵即逝,还会对环境造成污染,宋小姐喜欢看这种绚丽的东西,有时间可以去趟敦煌,那里的一起都经过历史的沉淀,或许能激发宋小姐的创作灵感。”
这是宋佩环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挫败时刻,都有关于斯明屹。
宋佩环就想不明白了,她明明那么好,怎么就比不上他的戈壁黄沙。
但后来,在斯明屹回去敦煌的两年以后,宋佩环说服了家里长辈,让她孤身一人去了他的身边。斯明屹看到宋佩环的时候,眼中有光在瞬间亮起,他想掩饰但没来得及。
“你哥说你要来,我以为是开玩笑的。”
“关于你我有开过玩笑吗?”
这是夏天,宋佩环穿着一身红色的及地长裙,背靠黄沙,在风中狡黠地朝斯明屹眨了眨眼。她不单是来领略此地风情的,而是把自己也变成这里的一道风景,宛若沙漠中种出的一朵玫瑰。
这是1968年,此地条件艰苦,招待所和旅店也稀少,斯明屹怕宋佩环住不好吃不好,把她安顿在了自己家里。
而斯明屹的父母都住在研究所的宿舍,斯明屹有时也会住在那里。但在家里多了宋佩环后,斯明屹但凡有时间就会回来。
宋佩环还是没个正型,找到机会就会撩拨他:“你是把我当房客,还是把我当家人?”
斯明屹在厨房给她做饭,头也没有抬:“挚友的妹妹,我去上海宋清招待了我,在此处我理应招待你。”
“斯明屹,你怎么是这么没意思的一个人?”宋佩环很少会叫斯明屹的名字,这三个字从她嘴里慢吞吞地吐出来,是上海女人独有的温软,斯明屹的耳根不自觉就红了。
“你总归是要回去的。”
“如果我愿意在这里住一辈子呢?”
斯明屹切菜的动作停了下来,宋佩环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在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背上。
这一次,斯明屹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信徒
宋佩環到斯明屹身边的时候是夏末,九月,也许是如此她才能和斯明屹一起过上半年安逸的时光。
到冬天时,某天下午宋佩环听见开门声从房间里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是林幼姀。
林幼姀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佩环许久,四下无人,她便不再楚楚可怜,而是冷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很久了,你若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嫂嫂。”
宋佩环是来敦煌以后才知道的,林幼姀父亲和斯明屹父亲是旧友,她儿时失去双亲,斯家便收养了她。前年她从美术学院毕业,可并没有靠卖画糊口的本事,斯明屹的父亲便托人让她去山区的学校就职,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
当天晚上,斯明屹一家都赶了回来,饭桌上宋佩环乖巧地吃着斯明屹夹到碗里的菜,就听见林幼姀在斯明屹妈妈的关怀下,声音里委屈带着哭腔:“山里到秋天就很冷了,没有热水,还经常有不认识的村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斯明屹妈妈拿林幼姀当女儿养,心疼她,林幼姀眼泪一掉,就动了让她回来的念头。
斯明屹父亲还有些理智,说要林幼姀坚持几年,往后说不定能调到附近镇上的学校。
但林幼姀看着实在可怜,斯明屹妈妈经不住她的眼泪,最终松口:“不想待就回来吧,就近找份差事,还可以和佩环学习绘画。”
宋佩环和斯家二老关系都还不错,也不在乎多一个学生,只是从林幼姀带着敌意的目光看来,对方并不想和她相处。
在此之后的近四年里,宋佩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西北,除了节假日回上海探望父母,在斯明屹忙碌的时候,她背着画具,几乎走遍了整个甘肃。
“吃点水果。”这天下午斯明屹休息,在家陪宋佩环翻看她这段时间的作品。住在斯家这几年,宋佩环终于把敦煌装进画中,从南方的小巷烟雨,到西北的大气辉煌,她画里的元素越来越丰富,随之而来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大。
林幼姀她也在教着,宋佩环为表诚意,对外声称林幼姀是自己妹妹,相熟她的人便都会多有照顾,甚至一个一表人才的画廊老板,还和林幼姀谈起了恋爱。
如今林幼姀也算能靠自己的画糊口,虽然只在这一片小有名气。
宋佩环朝着斯明屹张嘴,示意斯明屹把切好的水果喂给她吃。斯明屹无奈地笑笑:“我这是请了个大名人回来,吃饭喝水都要伺候着。”
“你伺候那些文物的时间可比我多。”宋佩环咬下叉子上的果肉,给斯明屹看她最新的作品,画上是莫高窟内,斯明屹正虔诚地凝视着壁画的场景,宋佩环说,这幅画的名字叫《信徒》。
“信徒。”斯明屹轻声念着这两个字,“我确实是敦煌的信徒,以后,也会是你的信徒。”
宋佩环没想到他如今这么会说话,和刚认识那会儿,对她避之不及的像是两个人。宋佩环说:“你要是我的信徒,就不会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不和我见面。”
斯明屹太忙了,好在宋佩环还有事做,要不然这日复一日地见不到他,她简直会疯掉。
斯明屹宠溺地捧着宋佩环的脸,目光中带有歉疚:“今年不会了,忙完这个月,我和领导商量好,给自己放一整个月的假。”
“放假去做什么?”
“和你结婚。”
心魔
宋佩环已经三十岁了,家族中同龄的女孩都结了婚,每年过年的时候,只剩她一个人没有伴侣。
父母催促了几次,她不说斯明屹没有结婚的打算,因为她一开始就明白他不想被婚姻牵绊。她只说她自己是个艺术家,艺术家大多习惯孤独。
宋佩环从背后抱住斯明屹的那一天,斯明屹沙哑着开口:“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也不会生孩子,我这一生无法以家人和妻子为先。”
“你不需要以我为先,你只要让我在你身边就好。”
宋佩环从未幻想过这一天,开放如她,其实觉得不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缺那本证,即使是在斯明屹隔壁做个房客,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斯明屹竟然主动说要娶她,宋佩环一时间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身后传来颜料桶打翻的声音,是林幼姀,四年时间,朝夕相处和倾囊相授,宋佩环以为自己化解了她的敌意,可在这一刻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林幼姀的情绪在刹那失控,她朝斯明屹吼道:“你骗我,你说你一辈子不会结婚,我才会去喜欢别人。”
宋佩环听她的话只觉可笑,人的喜欢,哪能如此轻易被改变。
那年宋佩环和林幼姀都被邀请去参加一个评选,宋佩环作为林幼姀的老师,林幼姀所有的画她都是经手的。
林幼姀要送去参加评选的那幅作品颇有意思,是她在亲耳听到斯明屹要和宋佩环结婚的第二天画的,一片沉寂的黑、一角淡白的光、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背上驮着一个身上沾血的女人。她的这幅画,名字也叫《信徒》。
林幼姀画这幅画的时候喝了一坛酒,倚着窗醉醺醺地看着宋佩环:“宋老师,这幅画您还满意吗?送去参选,还得您写推荐语。”
宋佩环做了她的老师,却不是一个好的领路人。为人师者,解不开她的心魔。
但其实宋佩环送去参选的画并不是那幅《信徒》,她作画的时间也在那天以后,在一个有斯明屹在身边陪伴的深夜,宋佩环给那幅画取名叫《相守》。
两幅画一同被送去参选,通过层层关卡,她们的画仍然放在一起,有人说宋老师带出了一个好徒弟,有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最终评选的那天斯明屹也去了,他坐在观众席上,灯一暗就被淹没了。倒是台上的宋佩环和林幼姀,一个穿着红裙子,一个穿着白裙子,像开在院子里争奇斗艳的花。
宋佩环发挥稳定,拿到奖项是人们意料之中,但鲜有人能想到林幼姀成了一匹黑马,拿了一个对于新人来说分量很重的奖项。
接受记者采访时林幼姀说要感谢恩师,看向宋佩环的目光却有些阴冷,而后下台时,林幼姀把画递给宋佩环,说是把自己获奖的第一份作品送给她,却在宋佩环接过画时不露声色地往回一扯,好好的一幅画就被撕成两半。
斯明屹正好拿了外套过来要给宋佩环披上,见此情形用外套将两人一挡,从侧门把她们送了出去。
到无人处,斯明屹皱着眉头看向林幼姀,她故作无辜地看着斯明屹:“明屹哥,宋老师不喜欢这幅画,你说过几天获奖作品送展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四下寂静,斯明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几圈,最终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地白雪
那是1972年的年末,宋佩环接到家中来信,说母亲病重,让她回家料理后事,宋佩环匆匆忙忙地和斯明屹告别,说是处理完母亲的事,再回来怕是要几个月后。
斯明屹没多说什么,要她安心地回去,别着急回来。
宋佩环是在抵达上海一个月后收到斯明屹的信,斯明屹在信上说,香港一所大学聘请他过去任教,以后山高水长,彼此还是不要互相惦念。
宋佩环又一个月后收到林幼姀的信,信上未说只言片语,只是捎了一张写了她和斯明屹名字的婚礼请柬。
后来宋佩环再没来过敦煌,也未与谁成家。这潦草的一生,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早十年,宋佩环听说宋清说起,与斯明屹电话联系上,他回到敦煌,还住在原先的地方。这临了,她便想再见他一面。可是斯明屹好像并不想见她,也可能是他已不住在此地。宋清几年前走了,宋佩环又有很久没有听到斯明屹的消息。
宋佩环其实只是想找斯明屹要一个答案,当年她明明感受过的那份爱意,他怎么说收回就收回了呢?可是这辈子,她应该都听不到这个答案了吧?
宋佩环望着窗外那一树白雪,风一吹,树上的雪就簌簌地落往地面,爱情好像也是如此,经不起风雨的动荡,终究会化在时间的脚步之下。
往事忽然争先恐后地出现在脑海中,宋佩环想伸手去抓住,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她渐渐什么也看不见了,耳畔倒还能听到一阵愈发微弱的呼喊声:“奶奶?奶奶……”
归还
今早院子里的雪落得实在是大,斯明屹许久没在敦煌见过这么大的雪,那洁白而神圣的白,衬得院墙上裸露出的部分更显老旧,像是这冰雪天地露出的丑陋的疤。
这院子实在太老了,年初政府说住着不安全了,要拆迁了重建,说会给他更好的房子住。可斯明屹不想离开,万一她来了,找不到地方可怎么好?虽然他知道她不会来。
斯明屹派助理去交涉,他已是这把年纪,活不了多久,或许一年、或许两年,这房子等他去了再拆也不迟。
“明屹哥,快过年了,我给你送些年货。”林幼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斯明屹刚才在窗口看见她了,她脚步蹒跚地走来,斯明屹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他们都这么老了。
斯明屹转身,把手中抱着的画放在桌上,叫助理倒茶。林幼姀朝桌上望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
林幼姀亲手把自己的画撕毁的那一天晚上,斯明屹趁宋佩环洗澡的间隙,走进林幼姀房间,神色凝重地问:“小姀,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多。你先选一下,是让她清清白白地离开你,还是身败名裂地离开你,我就是看不得你和她过得那么幸福。你说知名画家因为嫉妒撕毁学生的获奖作品,这个新闻好不好看?”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就要问问你了,明屹哥。”林幼姀看着斯明屹,目光中满是不甘:“在我这,你说你不会结婚生子,在她那,你说你愿意白头偕老,凭什么?”
斯明屹看着林幼姀久久说不出话来。人哪能预料到生活的改变,话总是说得太满太早,在认识宋佩环之前,或者是在她来到这里之前,斯明屹确实没有这样的打算。
可是如今,他后悔了,但林幼姀并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林幼姀的语气里不无悲伤:“我分手了,明屹哥,如果你愿意结婚,那个人该是我。除了我,谁也不行。”
明屹哥看着她的模样,半晌没再说出一句话来,负气地转身想要离开。
只是在他推门的瞬间,却听林幼姀在身后冷冷地警告:“明屹哥,我相信你不会忘,我爸当年是因为救你才从山上摔下去的。他要你照顾我,我可不信你有妻有儿,还有时间来照顾我!”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林幼姀想到年少时那些事,只觉心中一阵悲凉。
当年宋佩环确实走了,斯明屹没有再让她回来。可是斯明屹也走了,请柬是她故意作假寄去气宋佩环的。
斯明屹就好像在故意躲着林幼姀,几年后林幼姀熬不住,到底是和别人结了婚,他也就再回到故里。
林幼姀到那时才终于相信,斯明屹不是想通愿意结婚了,他只是愿意和宋佩环结婚。自宋佩环走后,他再也没有对哪个女人露出过笑容。
宋佩环人走了,那些画都还留在这里,斯明屹每天早上都会拿出来看一看,这几十年过去,都没有戒掉这个习惯。
林幼姀看着斯明屹,他最近气色不太好,又整日忧思,林幼姀可真怕他哪一天就倒下了。林幼姀轻轻地拿起那幅画,放在手里端詳了许久;“明屹哥,你是不是很恨我,让你没能与她相守一生。”
斯明屹摆了摆手:“一把年纪了,说这些做什么。我这一生也算有所成就,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那你还想见到她吗?”
“见到了,这几天做梦的时候,我总是会看见她穿着红裙子站在我面前,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该一直睡下去……”
林幼姀终于忍不住把画放下,捂着胸口哭起来。保姆上来搀扶,她却把对方的手一把甩开,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你去找她吧,明屹哥,我总说我爱你,但其实我只是不甘心你不爱我。我这一生,自以为赢过她,但其实早在四十年前我就输了。”
那天林幼姀过来探望斯明屹,在院子门口碰见个小孩送信,她便替他收下了。看到宋佩环名字的时候,她恨不得烧了这封信,可想了又想,还是把信留了下来。
如今,这封信该物归原主,就如斯明屹,也该回到她的身边了吧。
回应
医院里忽然闯入一个古怪的老人,他一把年纪,穿着昂贵得体的大衣,却连帽子都带歪了。
他是跑着进来的,被人搀扶着,几次差点摔倒在地。有小护士关心地走过去问了来意,听到要寻的那个名字后,眼中一亮,欢喜地跑向那个走廊尽头的房间。
在开门的瞬间,小护士就急不可耐地喊道:“奶奶,奶奶你等的人他来了……”
可是无人回应。
永远不会再有人回应。
编辑/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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