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丁尧,冬日出生,留恋夏天。讲故事得到回应,就像月光流淌在焰火上,光映着光。光将我引来,若有缘遇见,感谢驻足。
从长牙那一天开始,饭桌就是我的战场。
全幼儿园的小朋友,论吃饭没有比我更自觉的。当时班主任的面目已模糊了,但她袖套的花纹我记得清清楚楚:浅蓝格子,碎花勾边。她打饭时,我总盯着那袖套图案看。
当时班主任是我祖父以前的学生,她知道我饭量好,中午盛卤面的时候都会多给我夹点肉块和豆角,加餐的时候都會多个茶叶蛋。在其他同学需要哄着喂饭的年纪,在饭量这条跑道上,我已经弯道超车了。
我跟着祖父母长大,那是我去找他们的第一年。
祖母后来回忆,她当时在研究所工作忙,祖父也是常年在重点高中带高三的老师,对于我加入生活的事,他们起过争执。祖父态度坚决地拒绝了。
我的记忆里,是极热的盛夏。
我每天背着个小包从幼儿园蹦蹦跳跳地回家,站在我家楼门儿口扯着嗓子喊一句:“爷爷,我回——来——啦!”
他会举着油亮的铲子从五楼下来,欢欢喜喜地把我抱上楼,接下来我只需负责卸包、取筷子、敲碗、等饭。
他做菜是江南的风格,和祖母做饭习惯完全不同。
霉干菜烧肉,霉干菜是老家邮寄回来的,肉是天光未破时在早市挑的肥瘦均匀的五花。霉干菜泡软后拧干水分,码在盘里,黑乎乎的一团,其貌不扬。当它下锅和用冰糖炒过的五花肉会合,再加入一点花雕、生抽焖上后,空气里慢慢会弥漫着香气,勾得人神魂颠倒。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经过高温“锤炼”后,吸满了饱饱的汤汁,霉干菜特殊的醇香,彼此融合的香味加上一碗晶莹剔透的米饭,多年后想起来,依然觉得美味异常。
家里经常是懒得做饭炒菜,祖父和面搅馅,现包一顿香喷喷的饺子出来。
当时家里有一小片空地,常年种点儿韭菜、小葱、蒜苗,绿油油的,需要的时候,拿着剪刀割一茬,洗净做饺子。
可我不爱吃饺子,对包子情分也一般。我只喜欢面条,臊子面加点肉末撒点葱、油泼面里辣椒面滋滋冒油、夏天一碗冷面的爽口咸香,难过时,这些是胜过千言万语的慰藉。
后来我远赴异国求学,中午在食堂买完饭,经常是边开会边吃饭,手里的三明治,走一趟教学楼的工夫就能吃完,效用限于饱腹,冷腻,凉得胃直打战。
以至于我偶尔会在窗口照进阳光时恍惚,一闪而过,仿佛能看见欢快丰盛的景象。红薯叶择八九片下来,放到锅里烫过后码在挂面上,酱油、香油、辣椒、醋,再撒点芝麻,加上祖父无孔不入的唠叨,夜宵标配。
祖父常点着我额头,说我记吃不记打。只有吃过的卤肉、鸡爪、小炒、灌汤包还牢牢地留在记忆中。
我和祖父曾经一起旅游。穿梭过居民区时路过一家简陋的小店,决定吃个早餐。店里桌椅有些油腻,头顶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点的二两排骨小面上来后,红油做底,炸过的小葱清脆,扑鼻而来的辣油香味勾得人食欲大开。
我们离开时是凌晨五点,清冷的街道上车辆寥寥,走出店门时,他说辣椒太多了,下次找个清淡点的馆子。
我当时玩着手机,懒懒地应声说“好”。
我想时间还长得很,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的时间,吃夜宵的时间,吃年夜饭的时间——
那时我并不明白,世事无常的道理。
而食物是那样神奇的存在。它连接着记忆与爱,是天寒地冻时的一点暖意,是火光似的念想,让人拿起筷子时,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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